心中的李白
苏轼是值得一个女子用一生的时光相陪伴的男人,而李白,是值得一个女子用一生的时光去等待的男人。
有个词“高山仰止”,在我心里,李白就是一座“仰止”的“高山”。古代中国是一个诗的国度,诗坛群星灿烂,到唐代,更是群山巍峨,高峰迭起,每一座山,都是一个我们永远无法达到的高度。在我们心里,却总觉得只要努力,是可以爬上去的,爬不到山顶,也可爬到山腰或山脚,或者我们爬不上去,别人总有可以爬上去的。而李白不是一座这样的山,你站在他的脚下极目仰望,只见绝壁千仞,上接云天,飞鸟不可度,猱猿愁攀援,他俯瞰万物,傲视苍生。那种感觉是什么?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绝望。你最崇敬的诗人是谁?回答这个问题时我从未犹豫过:李白。你对李白的最大的感受是什么?我的回答就是“绝望。”很多人都奇怪我为什么要用这个词,但是只有这个词才可以表达我的真实感觉。
专制的重压与伦理的束缚,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背几乎都被压弯,他们忍辱含耻,成了“仕”,也有人矫枉过正,故意将胸部挺起,挺得背部向后弯去,这就是所谓的“狂士。”一直到今日,诗人多病态。古代的文人中,李白腰杆是最直的,人格最独立,洒洒脱脱,按自己的意愿生活,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世态炎凉,岁月增长,都不曾让他迷失本性。
李白也狂,狂得天真可爱,不矫情,不造作,不无病呻吟,不故作深沉,爱就磊磊落落地爱,恨就不加掩饰地恨,他热情地拥抱自然,拥抱生活。流行到山中隐居,他就到山中隐居,皇帝闻名招他出山,他既不自命清高,作不屑状;也不受宠若惊,连夜写皇恩浩如荡的颂歌。而是“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 蒿人。”在他看来,皇帝招他,是很自然的事情,没有必要感激涕零;从此可以实现“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愿望,他是高兴的,于是他就“仰天大笑”,让周围的人尽被他的快乐所感染。千载之后,每读此诗,都感受到他孩童一般纯真的感情。他曾千金散尽,官至翰林,在他的诗歌中,对过去的富贵与荣华,却从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留恋,他今朝有酒今朝醉,尽情地享受生命的欢乐,绝不回顾与彷徨。
他是唐人的骄傲,世间的奇品。嫁给李白的缺点是,你不可能将他留在你身边,哪个女子的魅力再大,也不会大过皇帝的权力,他敢“天子呼来不上朝,自言臣是酒中仙。”尘世间就没有东西可以束缚他、羁绊他。他是鸿鹄,不会因为一只雀而留在哪个树桠的巢里;他是游云,不会因为一株禾苗的招手就停顿下来,“谪仙”这个称谓最适合于他。也许,他本就不是尘世间的人,他是天地精华育成的种子,远古时,某位仙人的脚步从大地上迈过,将他遗失尘世的泥土里,千千万万年过去,遇到合适的阳光与雨露,他在尘世的土里开起花来,但他是仙品,尘世间的人、尘世间的事、尘世间的情,都会感动他,却都留不住他。
他“笔落惊天地,诗成泣鬼神”,“酒酣挥洒翻河笔,险句能令鬼神泣,至今光焰照尘寰,一字堪赏双白璧。”鬼神夜泣,况我凡人。杜甫对李白念念不忘,恐怕不仅仅是友谊,更对是李白浪漫才华的敬仰。站在李白的面前,谁会不感到绝望!那种绝望啊,绝望得让人想缩到石头的缝隙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让泪水滋育起一朵花来,岁岁年年在路边招摇,只为诗人经过时,能往这里瞥一眼。瞥我一眼啊,我就化为漫天花雨,纷纷扬扬地落,盖满江河山川,瞬息灰飞烟灭,归于永恒的泥土。
我写不出气吞山河的诗句,也没有生在一个能出诗人的时代,这让我对他更加倍地热爱与崇敬。因为这种热爱与崇敬,我理解二十三岁的柳如是浮舟 造访年近六十的钱谦益,红颜伴白发,二十余年痴心不变。我理解,郑板桥愿为“徐青藤门下走狗”的念头,理解齐白石“恨不早生三百年,为青滕磨墨理纸”的想 法。那是对自己偶像的热爱与崇敬,至无以复加,能留在自己的偶像身侧,不做人,做狗亦心甘。
郑板桥愿为徐青藤之狗,我何不可做李青莲之狗?以青莲之个性,必不会喜欢哈巴狗,那我就做一只狼狗,他仗剑远游时,默默跟在他身后,他对月吟诗时,我遥望他,绝不打扰他的兴致,有人敢于侵犯他时,我愿以死保卫他。齐白石愿为徐青藤磨铺理纸,我也愿为李青莲之奴仆,为他背负行囊,伴着他风餐露宿,跋山涉水,累死绝无怨言。但我是一女子,我渴望经过世世轮回,在他生活的那个时代里遇上他,我将穿一袭红衣,出现在他面前,亲眼看着我久仰的容颜。哪怕次日他就离去,留给我的又是永生永世的等待。
自知留不住,我会含泪送他去,看他衣袂飘飘,消失于天地的尽头,我将如幽居燕子楼的关盼盼,掩上小扉,任外面车马喧哗,秋月春花,任窗上蛛网横结,朱漆斑驳,任年华老去,华发如雪。
崇敬到极至,宁愿做无私无畏的牺牲。
纵横笔墨,恣肆汪洋,诗人的生活是不可以细想的。曾经为李白如何生计问过老师,老师说:体会他精神就可以了,干嘛让他从云端走到地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