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戾气”

近来各种媒体尤其是评论版颇喜用一个新词——“戾气”，用来指称民众的不满和愤怒情绪。夫子说过，必也正名乎，那我就查查辞典吧。据《现代汉语辞典》，戾：罪过；罪戾、暴戾、乖戾。按辞典的解释，在古老而常新的汉语中，媒体用这个新词无疑是贬义的。为和谐计，不想再举具体语言例子了。

说起戾气，我也反感，因为它总是与中国人的率性，不计后果联系起来的，与我一贯主张的理性、冷静相违，更与现代社会的包容，民主背离。并且我也不否认，民间，特别是网民当中，有不少人发言时情绪化倾向非常重，主张以眼还眼式的报复，提倡暴力，但，这不正是我们前些年阶级斗争教育的结果吗？

的确，网络上的确有很多不理智的声音，也有很多的谣传，毕竟这是一个人人都有发言权的时代，但不幸的是，谣传往往比专家的话更真实。相同的消息一再出现，让我们或麻木或愤怒，谣言一再被证实，让我们质疑政府的所有声音，“活在新闻联播里”，成了一句调侃嘲讽的话，我们宁愿相信来自民间的声音，于是这种“戾气”一日日堆积，直至今天，汇聚成浩浩荡荡的巨流。

且不论民众的不满和愤怒，是否原本就不该流露和发泄，甚至不该生发；也不论民众的不满和愤怒是否就属“乖戾、暴戾、罪戾”。本文只讨论一件事——所谓“戾气”，因何而起，从何而来？

“时日曷丧，吾与女偕亡。”这个差不多要算是最古老的歌谣了吧。老子也不活了，跟你一起玩完，要讲戾气，还有比这个更严重的吗？但，这个是戾气吗？这分明是对社会现实的极度不满，对改变现状的强烈渴望，对未来的极度无信心，是一个社会和谐度的晴雨表。谁听到这话，都不会指责这是泄愤，是戾气，而是对这个社会能否持续发展甚至能否保持稳定忧心忡忡。果然，这个王朝立马崩溃了。

因此，我们说，对社会现状的不满不是始于今日，一直都有，任何社会任何时代都无法避免，但只有到了今天这个信息自由的时代，我们的不满才如火山喷发一般，不可遏抑。毕竟这是一个web2.0的时代了，互联网如此发达，各种资讯飞快地传播，我们一下子就了解到了以前根本无法了解的信息，无论官方如何运用权力封锁，用技术控制，总有民间的声音迅速传播开来，话语权不再由某某某掌管，我们可以心情分享民间的智慧，得知看似与我们毫不相干的消息，围观就是力量，而在某些人的眼里，围观，也成了网络暴力，也是“戾气”之一。

当下，“戾气”者，不说俯拾皆是，也已司空见惯。近日，违规行驶然后打死交警的韩方奕和其父迅速在网络蹿红。因为有个在大连某区公安局任副局长的叔叔，韩方奕被称为“大连版李启铭”。自2003年哈尔滨“宝马车撞人案”苏秀文获轻判，杭州的“七十码”、江苏“宝马碾童案”、河北的“李刚门”，以及更多的名车撞人者，无不恃财逞威，视民命如草芥，宝马车成了权贵阶层草菅人命的标志。以至于社会新闻中一有“宝马”出现，民众的批判矛头就习惯性地指向宝马司机。

说到底，民众对温州钱云会、河北大学李启铭撞死人、辽宁小贩夏俊峰和韩方奕等公共事件的关注、焦虑和愤懑，对这些事件中弱势一方的同情，无不来自于自身所处的现实以及可以预想的未来。

“戾气”论者还指责民众无端地仇官。只要看看一起又一起被揭露的抗强迁自焚，听听城管在百姓中的口碑，瞧瞧落马贪官又爆出贪了多少亿、情妇两位数三位数……相形之下，身受就业、住房、教育、医疗、养老诸多压力的“草民”，怎能不“戾气”升腾？

“戾气”何来？来自尸位素餐贪污腐败的官，来自从不服务只知“管理”的吏，来自为富不仁仗势欺人的富人。

真正的和谐，来自全体社会成员在一切政治、经济以及社会活动中，都恪守同样的规则，无论贫富贵贱。“戾气”的生成，恰恰在于有些掌握权柄和财富的人，以权力和金钱破坏维系社会和谐运转的规则，侵害底层民众的切身利益，挤压他们的生存空间，或从中牟利，或逍遥法外。

“戾气”一词频繁被提及，说明我们开始觉醒了，不愿再被愚弄，任人摆布，我们自我意识开始萌芽，要求个人受到尊重，个人的发展需求得到满足，这是社会进步的标志，是好事，我就不理解了，为什么会以这样的态度来对待这种现象？要知道，刁民，网络暴民诸如此类的称谓，实则是专制思维的延续，有丝毫的尊重在里面吗？

我们常说不满才是一个社会前进的动力，但观今日之天朝，以稳定压倒一切，以维稳为中心工作，故而指责民间的不满为戾气，却不思将此转化为改变现实的动力与契机。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说过：“一种政体想要达到长治久安的目的，必须使全体人民都能参加，并且怀抱着让它存在和延续的意愿。”靠强力镇压和涂脂抹粉得来的“和谐”，或能维系一时，但绝不会长久。古今中外，概莫能外。难道他们忘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古训了吗？

扬汤止沸，莫如釜底抽薪。怎样消解积聚于民间的“戾气”，愿意明白的，自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