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缺的是思想与价值

    中国青年报社会调查中心最近就“文科生该不该学数学”进行了一项千人调查，结果六成受访者认为文科生“科学素养差”，逾八成更认为“文科生该学数学”。中国青年报的报道认为，理科生得益于做数学题训练出来的“整体意识和流程意识”，大都能较文科生更有步骤和层次地处理和分析问题。言下之意，就是文科生必须学高等数学，否则可能连逻辑都搞不懂了。

    这种隐含着对文科专业的嘲讽的讨论，读来总让人忍俊不禁：把上大学学高数看成是培养逻辑思维的必要条件，本身就没有什么逻辑可言。美国总统奥巴马学法律出身，英国首相卡梅伦在牛津大学读的是三艺学位(哲学、政治学与经济学，简称PPE)，从严格意义上讲都是所谓的“文科生”，按理在大学时也应该无须学习高数，他们就不懂逻辑吗？环顾全世界，并非只有中国的“文科生”不学高数，但却似乎只有中国的“文科生”会因为没学高数而被认为科学素养不足，何其怪哉！我们的数学教育就这么欠缺，真的需要高中学完了大学还不分专业地继续学？

    当代教育崇尚博雅，希望学生术业有专攻的同时，也能有一个广博的知识基础。从这个角度看，该在多大程度上为非理工类学生引入科普常识，本来是很值得讨论的问题，但这个调查的设问方式，似乎连大学学科的基本设置都没搞清楚，便简单地把不同学科对立起来。中文中用得很宽泛的“文科”一词，不但包括了人文艺术类的学科，如文史哲，也包括了社会科学，例如社会学、政治学、经济学等。不但文科与理科本来就密不可分，例如物理学便是从哲学中分离出来；在当代的各种社会科学研究中，数学模型与统计工具的运用更比比皆是。认为“文科生”全部都不用学数学，首先就是一个天大的误会。

    在真实世界中，中国学生的数理化其实是学得太多，而不是太少。在这个调查中被批评的那些上了大学后不用学数学的“文科生”，高中时应该是无一例外地都学习过立体几何———这是其他国家大学数学课的内容。更不用说那些复杂的化学反应与物理现象，全部都超出了中小学教育普及生活常识和培养公民意识的基本任务。高中到大学时代，本应是启发青年人对世界的好奇和兴趣的最佳时机，但中国的学生却要终日打滚于数理化的题海中，不能充分发掘和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倘若上了大学，还不能海阔天空挑自己喜欢的方向来研读，如此压抑人性，绝非社会之福。从晚清的“师夷长技以制夷”，到半个多世纪以来几番对人文社科专业的大撤大并，100多年来，中国人重理轻文已经形成了惯性，深以为然却毫不自觉。如果一个人不能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那么一个国家在教育中重理轻文又何以如此理所当然？不会思考的民族，断不可能单靠科技成就其伟大，在一个没有底线的社会，再多的“科学思维”也不可能得出“科学”的答案。想想现在仍让人怀念的那些当代思想大师吧，有哪一个来自“文科”萎靡不振的时代？笔者支持通才，但理想的人才，总是应该在拥有专业知识的同时也是一个合格的公民，能独立思考，知道如何进行价值判断，这一切都离不开一个强大的“文科”。

    因此，如果非要说“文科生”科学素养不足，问题可能更多出在教育体制而非学生身上。真正的“文科”，能通过思想碰撞启发灵感，对社会现象的深入剖析使人豁然开朗，给人带来心灵滋润和思辨快感。但这里有一个前提，就是“文科”的教育必须有足够的自由空间，不能也不应该有标准答案。只是这么多年来，麻木于背诵那些与现实相去甚远的论断并在考卷上默写出来的学生们，有多少能真正体味到“文科”的乐趣？如果我们的“文科”无法自我舒展显现其思想之美及价值光芒，有缺陷的还是身陷其中的学生吗？学点高数锻炼一下“科学思维”，又能有多大帮助？

                                                 广州学者  陈永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