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省

不知为什么，现在看见学生调皮捣蛋已经不大容易生气了。碰到这种情况，通常我都是站在原地，表情木然，直到学生知趣，停下小动作，然后我才轻描淡写地说上两句，做人应该如何如何，一个现代公民应该怎样怎样，而对他们刚才的所作所为则基本不提，就当自己没看见。当然这是我自以为，好多人都告诉我其实我是阴沉着脸，是个老苦瓜，像全世界都做错了似的，样子很可怕。

老了，火气少了，激情消退了，对学生也不像以前那样发自肺腑地疼爱了。好多时候我都这样感叹。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更不清楚变成这样究竟好不好。

记得以前脾气火爆，甚至可以说是嫉恶如仇，见不得学生违规。刚到附中时，有一个学生上课了还要扭过头去和后面的学生讲话，于是我立刻一个黑板擦飞过去，闹得全班都很紧张。还有一次上晚修时制止一个学生讲话，甚至差点和学生打起来了……这些年学生评教我的一直分数偏低，固然缘于水平能力不够，但与我的教书育人观也不无关系。大家都知道，教育是个比较特殊的职业，教师个人的人生价值基本上要与学生的成长成绩成功联系起来，也就是说教师的能力水平和价值直接由学生的表现来体现，你个人是否优秀，得由学生说了算，而我书呆子气又特重，将这个职业看得极为理想化，总想充当他们的人生导师，精神引路人，让他们的生命因我的出现而不同，定位太高，所以我才对学生的表现尤其是错误行为看得特别重，总是当面指出，要求他马上改正，而广州的学生也是个性极强的，很看重个人面子，于是师生冲突就在所难免。

但现在，怎么说呢，经历了这么多届学生后，我深深体悟到了人性的复杂，习惯与性格一旦形成，改变会是多么不易，而教育，本没有这么大的作用，尤其是我们这种层次的高中生，往往又大多是九年义务教育的失败者，行为习惯与思维方式问题非常多，想让他们改过来实在太难，所谓“从善如登，从恶如崩”是也，教育从来不是万能的，更不是速效胶囊。在我们办公室的墙上写着这样一句话“人完全是教育的结果”，我觉得，这句所谓的名言其实是教育者的顾影自怜，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意淫”，教师没有这个能力去充当什么人生导师，而学生，也根本不在乎你这个所谓的导师，你，和其他人一样，只是他生命中一个匆匆的过客，现在的孩子们这一点分得太清楚了。我感觉到了自己的自作多情，甚至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信息：看得太重，就会产生道德强迫，情感绑架——我都付出这么多了，你凭什么不应该像我一样——仿佛学不好就对不起谁似的，为什么一定要让本来无忧无虑的孩子产生这种负罪感呢？教育本来应该让孩子充满阳光，你这样做，不是大相径庭吗？而生活中这样的例子我们见到的还少吗？我时常这样矛盾纠结。

我也见过好多彬彬有礼的好老师，对所有的学生都露出职业性的微笑，在他们眼里，所有孩子都是天使，或者说他们才是真正的天使，包容人世间一切的恶与罪。学生当然也非常欢迎这样的老师，不计前科，上课气氛和谐，教学顺利，至于下课后，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生活，大家互不干涉，大家各取所需，相安无事。至于今后的造化，或者说人生设计，一切随缘，未来的事，现在有谁来理会？以前我还看不起这样的老师，觉得他们太多冷冰冰的职业理性，而少了对学生心灵的关注和生命的引领，但现在，我很欣赏他们，真的，因为这样划清了各自的界限，跳出了情感的纠结，大家都不会累得慌。也许是我现在终于长大了，呵呵，人情世故懂得多了，明白什么才是自己真正的本分。而对孩子们出了错，不再有天塌下来的感觉，会笑一笑，耸耸肩，过去了。反正都不是我的孩子，他的未来都不用我负责，管他呢？用一句比较著名的话，不必为学生的错误伤害自己的身体。也许这样更从容更随意，更有利于教学，有时我也闪过这样的念头。这究竟是成长成熟还是所谓的职业倦怠？我分不清。

无端想起了凯鲁亚克的那句经典名言：“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人，需要永葆激情，还是理性而至麻木，成熟而至世故？心里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