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老师那点事儿
——听《端午的鸭蛋》有感
我有一个糊涂的想法,人过四十后才能真正理解语文,才有可能成为一个好的语文老师。盖因人到中年后,人生基本定型,功利心渐退,从容,恬淡,少了躁厉之气,也有一定的阅历和生命积淀,具备一定的理性来思考自己安身立命的职业。当然,早慧者很多,说这话其实是因为我太愚钝,无志空活多年,呵呵。
请多一点谦卑!不要真以为我们无所不能,其实我们真的一无所知;不要迷信语文老师的本事,不要相信自己一讲学生立马就会。我们能教给学生的其实非常有限,其他学科的老师能教给学生的是知识,而我们,由于学科工具性的限制,只能教学生说话,自由表达自己的想法,说得准确一点儿,就是完整、清晰、准确地表达,或朴实或生动的表达。众所周知,我们语文老师最容易犯的错误,常常是耕了别人的田,荒了自己的地,其实就是忘了语文教学的边界,忘了听说读写训练、提升语言表达能力才是语文老师的本分活。罗罗嗦嗦半天,似乎都是题外话,但又确实是我听课时的第一感。上了一定年纪,自己上课或者听课,我一直注重理念先行,注重学科特殊性在课堂上的表现。至于教学技巧嘛,术者小道也,年轻老师是可以历练出来的,何况老师悟性足够,真不用担心。
言归正传吧。汪曾祺先生的这篇散文我很熟,但我实在不知道编者选这篇文章作教材的用意。按说,汪曾祺的散文特点风格已有定论,如老师所引述的那样,“以个人化的细小琐屑的题材,使日常生活审美化;以平实委婉而又有弹性的语言,娓娓道来,如话家常;以平淡、含蓄节制的叙述,让人重温曾经消逝的古典主义名士散文魅力;让真善美,让日常生活、让恬淡与雍容回归散文。”不知道别人如何,至少我,从那个特殊年代过来,对汪先生的散文印象格外深刻。
那也就是说,欣赏体味他的语言特色,应该是学习的要点吧。但,以个人读书的体会,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十三四岁的孩子能准确把握,并欣赏这种平淡中有深致、絮叨中有节制的语言特色。没有一定的阅读量和相应有人生积淀,如何能有此深沉体悟?而舍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可以立为学习目标,是生动的风俗画,是对家乡的怀念?似乎都不是。所以,这篇散文的教学切入点究竟在哪,我实在非常困惑,一节课听下来,我都没有发现这一点。
课后思忖再三,我还是觉得,语言的品味积累,应该是本课的学习重点,尽管孩子们可能根本无法理解。但读书的功效,就非得要立刻兑现吗?再说了,我们传统的私塾教学,不也是这样做的吗?不一定非要懂了,透彻理解了,才能叫做读,才算得上是成功的教学啊。在人生的成长阶段,积累再积累,才是最要紧的。也许你不一定真懂那些语言为什么就这么好,到底好在哪,但积累在心里,它终有一天会喷涌而出。
汪先生是我最欣赏的当代作家,他的长处不是深刻的思想,也不是炫目的写作技巧,而是传统的士大夫那种韵味,那种从容纡徐的贵族气派。听完课,我叹息,这样的课也许真不适合选作教材,因为我们老师——甚至包括编者——有没有真正读懂汪氏散文,有没有体会到语言之外的那些味道,那种雍容华贵的气质,都还存疑,我们又怎么能够准确把握教学的切入点呢?不过,又有多少人能够读懂老先生的文章,能体会那生活气息浓郁的纯净空灵啊?
从教近三十年,我深深体会到,语文课的核心是语言习得,是让孩子们感受语言的魅力。别太相信分析的威力,别太匆忙下结论,别用老师的权威讲解,代替孩子的阅读和思考,给孩子们多点空间和自由,多读多涵咏,多思多品味,让那些规范的、有质感的、鲜活的语言变成他们知识的一部分,甚至生命和血脉的一部分,尤其在今天这个各种语词泛滥而文化粗鄙的时代。这才是语文老师最大的功德。想起史铁生说过的话,“味道是最说不清楚的,味道不能写只能闻,要你身临其境去闻才能明了。味道甚至是难于记忆的,只有你又闻到它你才能记起它的全部情感和意蕴。”阳光海滩在前,我们任何的言辞都不如让孩子们直接面对它们,融入它们啊。
至少对语文课来说,真不要迷信老师讲的都是对的,不要迷信什么总结归纳,理性分析。比如说这一篇吧,老师总结的语言特点真的是可有可无的废话。如果那个什么口语和书面语结合真有那么好,那为什么我写作文通篇口语,老师却说大白话没有文采?如果添加一点文言词或句子就典雅有韵味,那为什么我这样作文,老师却说文白夹杂,半吊子货?准确地说,是字里行间流露出的那些味道才决定了作者无论用什么语言,都让人熨贴,舒服,而不是什么不同语体风格的融合。其实像这样的伪知识平时我也教过,甚至还理直气壮。再比如,可能是我太传统,对这种动不动就课外拓展的现代教法颇有微辞,那些内容离文本似乎太远。我理解,如果我们对文本的理解和对教学重点的把握稍有勉强,或者不到位,那么在课堂上越是卖力,也许学生离语文越远。
想起了听一位老先生对语文课的定位,让孩子喜欢读书,喜欢上语文课,就足够了。以前还不以为然,现在想来,真的有道理,不,岂止有道理,简直就是做老师的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