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荆轲的形象
上周集体备课时,我提了一个问题:荆轲刺秦是否一次自杀式恐怖袭击?上课时,彭小丁老师将它改成了这样一道选择题:这是一次义勇兼具、个体担当家国命运的悲剧性尝试,抑或是一场准备不足、鲁莽、意义可疑的自杀式袭击?
我理解,不管是《战国策》还是《史记》,都是将荆轲作为正面形象处理的,连“千古一帝”秦始皇都以其惶急慌乱而成为了反面陪衬。基于此,我产生了一个疑问:难道大家都缺乏基本的“政治正确”,都不认可秦始皇统一六国的历史功绩?
所以,表面上这是个判断荆轲其人价值形象的问题,学生很容易陷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泥潭,其实这是个关乎每个人核心价值观的严肃问题。
任何历史自有其必然,野蛮征服文明,落后战胜先进,从来都不乏例子。秦以其野蛮血腥征服六国,这是历史的选择,有其天然合理性,尤其是在人类文明的野蛮时代,更是深刻而彻底地影响了历史和文化。对其中是非善恶,我们后人的评说总不免自作多情之讥,但过于强调大一统的历史必然,强调历史进程的合理性,总让我有不寒而栗之感。倘若以此否定、蔑视荆轲刺秦的意义,则未见得什么政治正确,血腥野蛮的因子总让我们的历史过于沉重与黑暗,以至于我们至今仍在泥潭中打滚,无法超越。简言之,面对强秦的无情碾压,难道我们就因为它符合历史正义,就要放弃抵抗,下跪欢呼,膜拜臣服?我们就真的需要为大一统背书,而漠视个体的尊严和幸福?事实上,我们见过了太多这样的影视作品!
回到课本中来,无论哪个版本中的荆轲,都是浓墨重彩的主角,都是文学作品中当仁不让的正面形象。上课时,彭老师罗列了这样几种思考:个体承担家国命运的决绝;弱者面对强者的绝对欺凌时的抗争;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悲壮;忠义、勇敢和智谋等优秀品质的闪现与毁灭的悲剧意义。这些答案都对,没有什么本质差异。我思考的是,这种处理,究竟代表了什么意义?
结合课文三个片段“准备信物”“易水判别”“廷刺秦王”的分析,我们不难发现,从个体层面看,荆轲身上体现出忠义、重然诺、勇敢等生命品质,从人类整体的角度看,荆轲刺秦体现的则是人类最后的尊严和骄傲,面对绝对的强权暴力,自知必死但仍然坚持的精神。我想,刘向和司马迁推崇荆轲和刺客形象,其意义大概就在此吧。
荆轲等战国游侠不是凡夫俗子,他们是具有政治价值观和抱负的理想主义者,他们超越物欲,将个人价值体现为国家命运、自由正义等形而上的信念上。作为理想主义者,要想在社会上建立经济、政治等方面的功业,必须要具有勇气和智慧。所谓勇气就是那种明知行动会招致自身的伤亡,也要以微弱的个体与强大的对方挑战,只知正邪、不计损益的高于常人的气概。因此,在文本中我们看到的是荆轲对大道高义的奋争,是拯济天下的情怀,是“虽千万人,我往也”的执著和勇气,和舍身取义、杀身成仁、论万世不论一生、论顺逆不论成败的节义。
即使没有如荆轲一般以死抗争,但如鲁仲连一样义不帝秦,蹈海而死,也是英雄。南宋灭亡,一夕之间,十余万君民竞相赴海,其相之惨烈,今人实在难以想象。在深重的历史灾难之后,中国人默默接受了“好死不如赖活”的苟安,安于做铁蹄下的奴隶,而抛弃了取义成仁的圣贤标准。以致有了“崖山之后,再无中国”的浩叹。
我进一步联想到,在其名著《西西弗神话》中,加缪推崇西西弗,将其作为抗争不息、永不屈服险恶命运、在绝望中坚持真理和正义的人类精神象征,“反抗将自身价值给予人生,贯穿人生的始末,恢复人生的伟大。对眼光开阔的人而言,最美的景观莫过于智力与超过人的现实之间的搏斗”。“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荆轲与他反抗的暴秦早已湮灭,但这种勇气和血性,和人类的尊严价值,全都值得我们学习,继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