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到了久别的家乡,不,应该是母亲的家,屋子还是那样——两边亲友的房子都装修得崭新了,只有老人家的房子还是——披着黄泥色的墙衣,天井下的石板地布满青苔和动物的粪泥——当然,是满地走的鸡留下的,鸭子倒不会,至于猫和狗的,都留在屋外。老人家见了我们回来,很是高兴,准备了好的酿豆腐,这些东西是家乡的好吃,我们也给老人家带了白酒,这样桌面也很丰盛。
吃着饭菜的时候,桌底下的空挡都是留给狗的。叔公家的一只黄狗,和舅公家的两只小黑狗,都是家养的狗,决不比城里的宠物狗,倒也不算野狗,只是都是混了血种,不晓得是什么狗了。黄狗很大只,两只眼垂垂的,没什么精神,褐色的眼珠直勾勾的,肚子上被踢留下的疤隐隐约约,总是趴在门槛上,身子在里边,头和两只爪子搭在另一边,是守门的看门狗,但比起另屋那家凶巴巴的黑狼犬,这只大黄狗还是很温顺,只偶尔回过头来嚼地上的猪骨头,然后只接着看门。黑狗只有黄狗的半大,两只是同胎生的,毛很顺滑,有光泽,也很干净。两只很活跃,眼睛也是乌溜溜的,总结伴跑来跑去,围着桌底拣骨头咬,而且叼了骨头就相对地趴着一起啃,像天真活泼的孩子,但还未成看门的料。
想了一想,看门不是容易的活,狗看门不是谁教的,人不会教它,狗也不会教它的同类,主人叫它趴在门口,它一趴就趴了好几年;虽然不是一直就趴着僵住了,不过也不过能如此。但家狗的使命亦就再此,特别是在农村。不管是白天晚上,它都在工作,其忠诚就体现再此。如那只大黄狗一般,趴在门槛上,犹如一名被奴役的长工,感受着倦怠的漫长工作中又荒度日月的无奈,也许很轻松很惬意,抑或很枯燥很厌恶,像城市低层阶级的上班族一般。趴在阳光里眯着眼,嘴角下垂得像苦笑,与黑狗崽子全然不同——不过也许崽子长大以后也步其后尘,这难道不叫宿命吗?至今,如此这般,宿命重复了上千年,但也就是这种工作之艰辛,使狗无愧于人类最好的朋友之名——而不是猫。农村每家每户离不了狗,农民是爱狗的,但还是要吼它们骂它们踢它们的。
人吃饱以后,狗在桌底进食也差不多饱了,还有不值得留的剩饭剩菜,一份给鸡,一份给狗,再一份都喂猪——鸡还是要喂饲料的,那狗岂非和猪差不多一种待遇。不过除了这些以外,屋外的柴堆和杂草丛里,卧着几只不必按时吃饭的猫,一只白的和灰的。白色的那只很怕生人,很稚嫩,躲在草丛,见了人是决计不出来的。灰色那只明显老成,不大怕人,但人近了还是会不急不缓地走开保持着距离,走的步子轻佻,如同贵妇班的高雅,两只青灰色的大眼睛,十分警觉地望着,不时会发出甜美的撒娇似的叫声。但这两只倒不如院里的三胞胎,还是小巧玲珑的样子,尾巴细长细长的,如果用“只”来作量词,不如用“条”来代替。小得只有巴掌大,瘦瘦的,只有眼睛是丰盈的,青如琉璃宝石,流光四溢,十分动人。但初剩的犊子很不敢近人,似乎是第一次见老主人以外的人,大一些的一只躲在左边的柴房里,小的两只躲在锁了的屋的木门碗口大的空隙前,小小的身躯端坐在门槛上;人站远了,三只小小的头从墙里探出头来一直地望着人,不眨一下眼,人一近,猫儿就一溜地缩了回去。过程就像和婴儿逗笑捉迷藏,令人心愉悦。
这些猫是很警觉的,但是也很懒,若无风吹草动,可以在它随意找的的安乐窝躺上几个小时,但是比之狗,除了猫崽,亲戚们并不喜欢大猫,乡下人最忌讳惰性,而且大了的猫又不及幼崽可爱,又不会像狗一样看门。尽管如此,还得喂猫点什么,毕竟还是自家的畜生。故似累赘,乡下的人不把猫当宠物养,不像在城市的富人家,他们是没那闲心思的;猫喜欢蹭人的时候,他们倒觉得烦心了,一脚踹过去,猫还闪得快——猫没有狗的忠心,狗是可以使唤的,养了猫却决不会有人使唤。
尽管猫没有忠心的使命,甚至还累赘,但依旧能靠自己把自己养的肥,狗还要钻桌底,何等一幅奇异的景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