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砚台---白元丰 一方砚台
打开发黄的老旧的木门,一道家里人舍不得拆的木门。
走进了木门后的那房间。
他慈祥地看着我,对着我笑——他对任何人笑。
爱书法的他,一如砚台稳稳立着,不失退伍老兵风采。他寸步不离他的小书房。
……
以前每次去爷爷家,敲门——但其实我们一家人自己有钥匙;进了屋,总是奶奶披着及腰的围裙在厨房做饭菜,爷爷则十有八九是在他不大不小的书房里,要么磨着砚,要么写着字,写不一会儿,再磨砚。我求爷爷教我写字,可爷爷笑着抚摸着我的头:乘孙还小,长大了再学。我“求学无路”,只得继续坐在一边的小凳子上,看着爷爷写字——我坐着,爷爷站着,他写毛笔字时总是站着,像他手边的一方砚台,平平稳稳。
爷爷一写字就不觉累,常常是墨写完了又磨,磨完了又写,非写完几大幅不停。小时候我经常吵着嚷着要爷爷陪我玩,爷爷总应付着,继续写着字,磨着砚。墨水气息在房间弥漫开来。
一次, 我偷偷反爷爷的砚台藏了起来,心想这下爷爷写不了字了,可以陪我玩了。谁知爷爷从柜子里又拿出一方砚台,续上墨,依旧写字去了,我只好悻悻地在他身后盯着他那一根根短短的白发理出的小平头。
略驼着背的他,虽然不能陪着我在房子里疯,但他很爱我,有时他想趁我睡着时来看看我,可我早听到他那木拖鞋“嗒嗒”响的声音,等他按我猜想到的情形,悄悄推开门,我已看他傻傻笑。这时的他,露出一副孩童犯错后无助、呆呆的表情,不大的眼睛忽就睁大了,满脸的疑惑,然后一句话不说,又把探进来的头缩回去了。我笑得更傻了。我还亲耳听到过爷爷问奶奶:“为啥我去看孙子睡觉时他总知道咧?”“哎呀,你这傻老头!你的拖鞋太响了。”奶奶道。
结果下次爷爷来时还是一阵“嗒嗒“的声音,但为了给足爷爷“面子”,我故意装做睡着了,等爷爷为我盖上被踢开的被子,心满意足地离开时,我还听见他低声道:“老奶奶咋这么聪明咧。”多湖涂的爷爷!我在心里乐。
渐渐地,爷爷家为我们一家三口专设的房间,我们住得越来越少,再到爷爷家时,他也不写字了,砚台也沾上了灰。
8岁那年,爷爷去世了。
再没人用那砚台了,上面残缺的墨迹仿佛哭泣后的泪痕,爷爷就这么走了。
他不爱说话,至死都没有留言。
砚台却还在那摆着,守候着逝去的亲人。心电图成一条直线时,他和它便久久地无言了。
他依旧对着每一个人笑——遗像镜框里黑白相的他,砚台旁立着的他。
铺着花的葬礼,埋葬深深念着的你,感觉双手麻痹,不能自己,已拉不住你;真的好美丽,你无言的字迹,就拿这最后一分钟怀念你。
那年,葬礼大厅里,躺着的你,葬礼厅大门关上后我仍在门缝看着你,你却离我远去。那棺木如一方砚台。默许了一切尘埃流逝、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