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景】
远处的长白山裹着一层初春早晨的朝光,衬得雪也不再白的刺眼。我窝在绿皮火车的座位里看书,那巍峨绵延的长白山就静静的注视着我,像是一个母亲注视着自己的孩子静静的走远。
走远。
【现世】
早春三月时分,千里之外的南方应该已是新芽初绽。但二道白河仍是冬日的萧条景象,天空沉甸甸的压着一层阴云,松梢上依旧挂着冰棱子,长白山白的刺眼。
我裹着羽绒服走在雪地里,身后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寒风凛冽得像刀,刮得人脸生疼。我拼命地呼着哈气暖手,在心里骂骂咧咧地想着那该死的家伙为什么要不远千里拽我回来。什么破地方,冷的不像是人呆的。
尽管这是我的故乡。
那人蜗居在县的另一头,大老远的让我来居然还不同甘共苦的陪我住旅馆,自己跑到二爷这儿逍遥。我边这么愤愤地想着,边推开了屋子的门。那人就倚在地暖边摆弄着什么东西,听见门开了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像个不问世事的老僧。
我径直走到他面前坐下,语气也带着刚外边走一圈的冰渣子“喂,你什么事儿?”
那人还是没抬起头,就拿眼睛略略地扫了我一下,目光像个大爷似的。我一下子就怒了,说的话也冲得很“你什么意思!大老远叫我来就是为了耍我一趟?你多大个人了,好玩儿不?”
他终于将那颗埋首在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尊贵头颅抬了起来,慢悠悠的看着我说“妞儿,你还记得二爷当初是咋对咱俩说的不?”内容却是牛头不对马嘴。
我一下子怔愣在那,呐呐的不敢大声回答。我可以任性的冲人发火,却不能不尊重那位慈祥的,一手将我们带大的老人。
他从地上站起来,装模作样的弹了弹腿上的灰,一副标准养尊处优的公子做派。我嘟嘟囔囔的也跟着爬起来,不明所以。
那人走到窗边,指着外头的飞雪说“你看,这么多年了,二道白河还是这么冷清。今年雪下的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见春天。”虽然是冲我说话,但更像是自言自语。
我看着他站在一片茫然中的侧影,外头的背景是只看到半腰的山,突然就觉得有点萧瑟。但嘴上却仍是犟着“这什么时候有过春天?你要是想找春天,我可不奉陪了。我可不能一个寒假都耗在这。”
他转过头来,眉眼间竟带上了一丝不可言说的愁容,语气也是少有的哀切“这么多年,老幺,你怎么还是没长点心呢。”顿了顿,他又望向远处的长白山“二爷走了,就在今年冬天。”
生老病死,代代轮回。那个一辈子都守在二道白河的老人,到底也没能逃过这深渊风雪的吞噬。可笑我远赴南国求学,光风霁月昭昭朗朗之时,竟从未注意这个一手抚养我长大的老人已在这世上走了一遭,死前遗志,死后哀荣都不曾了解,就连他的死讯,居然也从别人口中得知。好一个考取功名忘故里,金榜题名不见君!
我膝弯一软,一下子就跪了下去,泪水顷刻便在脸上纵横。那人却仍未回身。“二爷从小就教导我们,让我们以后有了出息不能忘本,要记得回来二道白河。得让二道白河热闹起来,不再偏僻冷清。如今他走了,这担子,就该是我们来背着了……”
我呆呆的听着那人一句句中跨过这二十余年的光阴凛冽,只觉得这二道白河的冬天真是冷,冷到了骨子里也泛起冰花,几年在南国的温暖宜人都被磨成了钝钝的冰刀,一下下割在心上。
那人叹息一声,“我这次回来,以后就不走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窗外风雪正劲,寒意幽幽的从地底下漫上来,。
【惊蛰】
行李都已经收拾好了,我站在车站里等着火车来。长白山被朝阳镀上了一层金边,积雪未化中弥漫着一股宝相庄严之气。那人慢悠悠的来给我送行,说的话一如既往的欠揍。古旧的绿皮火车鸣笛驶来,我忍住了打他的冲动,带着行李头也不回的走上火车,只留给他一个挥着手的背影。
但并不是告别。
我坐在绿皮火车上回望二道白河,美人松从我身旁极快的掠过。偶然瞥见积雪中已然冒出了一抹新绿,这才恍然惊觉,原来春风,已经吹开冰冻的土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