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驼背的母亲，无比艰难地在人群中挪着步子。那背，已驼成了一把弓。但即便是这样的母亲，亦是要在背上背着一个大包裹，鸭子一样的，一步一匍匐。从乡下到县城的距离是那么远，母亲每月一次，用蹒跚的脚步，不厌其烦地丈量着这段路程。她的帆布鞋已破旧不堪，看得出来是重新用布料钉补多次了，洒满了困苦岁月的阴影与沧桑。然而，那扛在肩上的编织袋，在冬日晨曦的照耀下，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中，显得格外明亮、绚丽，里面塞满了对儿子的牵挂和怜爱。寒风猛烈地咆哮，冷，好冷。母亲不时哆嗦，喘着粗气，目光焦急地寻找着她最心爱、最心疼的儿子。

　　儿子站在人群中，早已看到了母亲的身影，但却没有因思念而迫切地叫唤。他如一阵风似的冲出校门，来到母亲身边。视线偷偷扫了扫附近的人后，用胳膊捅了捅母亲，算作招呼。表面上装作不认识，继续匆匆前行。

　　来看望孩子的，大多都是提着大包小包行李的农村父母。但在这之中，母亲是最为贫苦的。帮人缝补衣服和被褥是她唯一的生计，一年到头也赚不了多少钱。然而，家人的衣食住行、儿子读书的学费却如同钞票焚烧炉一样无情地夺走了她日夜辛劳得来的血汗钱。但即使这样，母亲也从未被打垮。她把月末与儿子见面的那天当做永恒的动力，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够倒下。她多么希望与儿子相处的时间再长久一些啊！但，为了儿子的学业，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生怕见到儿子后会情绪失控地提出这个令儿子反感的要求。即使，这个要求是那么平凡、简单、而又淳朴......

　　母亲见到儿子，焦急的神情立刻被驱散开了。虽然她仅仅裹着一件布满褶皱的棉衣，但从她绽放的笑容中就可以看出，那一刻，她是幸福的、温暖的。母亲叠声唤着儿子的乳名，艰难地跟在儿子后面跑，却怎么也追不上儿子的脚步，眼睁睁地看着儿子离自己越来越远。奔跑中的她，更像那只无助的鸭子了。

　　她的叫声和奇怪的走姿引起了一些人的张望，儿子仿佛察觉到了，便在人少的地方停了下来，眉头紧皱地对母亲跺脚：“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要来，不要来，你怎么又来了？！”母亲仰着头看着杨树一样令她骄傲自豪的儿子，慈祥地用粗糙的手抚摸着儿子的脸颊，轻声道：“我不来，谁给你送吃的啊？”儿子将头扭向一边，提了东西准备往回走。母亲赶紧拉住儿子，细细叮嘱：“鸡蛋和白粥要趁早吃掉，被褥要常拿出来晒，弄破了要告诉妈，妈好拿回去缝......”母亲一次又一次地尝试拉近与儿子间如同时空长河般的鸿沟，可是，她却怎么也走不进儿子那波涛深邃的内心世界，她无奈而伤心地感觉到，小时候那个整天缠绕在身边的儿子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好了，我知道了，下次别再来了。”儿子挣脱母亲的手，往学校跑去。母亲站在原地，目送着儿子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母亲一直在等候，等候他消失前的回头一瞥，但是，他没有，一次都没有......

　　过了许久，单薄的母亲依旧站在雪地中，寒风肆意吹着她苍白的发丝，也将她的心吹得支离破碎。雪在烧，在渐渐融化，她的心仿佛也快要融化了。从未体验过的寒风，从未感受过的寒冷，似乎要将她带到另外一个世界。

　　冷，好冷。

　　母亲望了望天空中的那轮冬日，再次裹了裹棉衣，朝着家的方向，驼着背，一步一匍匐地走了。等待着，等待着下一个与儿子相见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