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纪讨论得失仿佛有些做作,青春的年纪本不应该是这样。但有些东西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只能写出来,把那些幼稚的过往拎出来晒晒,不让矫情泛滥得腐烂了罢。
过去
我们暂且称她为Y吧。Y是我在音乐学院中结识的孩子,是个旅途中的行者。一头乌黑墨绿的头发,皮肤很白,一双大眼却总之半眯着,总是低头自己嘻嘻笑起来,给人以不可触碰的冰冷,动作精炼而不冗,与那时的我們有些格格不入。她看上去内向而不善言辞而高傲。
第一次遇见是在一个平常的雨夜,门外是银驰电掣的利爪,那个永远关不上的门里我们在上课,老师在那个扶不直的黑板上再给我们讲G和弦。房门被推开。一个女生走了进来。甚至连自我介绍都没有,坐在我旁边的空位上,神色木讷,她的手擦到我的手,冰凉而腻滑。
后来的几个星期我们也没说过话,我想大多数人对她也许是不屑的——她从来不参与表演,课后的探讨和竞赛她也从不参与。后来和她熟识,却是因为有天我有事就没有留下来“探讨”。只见她坐在那颗盘旋的古树下弹唱着。是异乡的他方的歌谣,歌声如流水一般纯净无澜,天色昏黄得像旧搪瓷杯里的茶垢,手中的弦快得像无尽的温暖的漩涡,有着古树的辛香。你知道我有多惊讶的。
她看见我,琴声戛然而止。红着脸说了声“你好”,说完这句话,她很明显的松了口气,像是死了一回似的。
就是这样熟识的罢。
知道她是蒙古族的女孩,比我大3岁,从小父亲与母亲离异,她随父亲漂泊于各国(她的父亲是铁路建筑师)。她说这话的时候神色轻松,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眉宇间有着浮光掠影的挣扎。彼时的我却是哪也没去过,对她崇拜而敬佩。她经常会在不同的地寄些明信片和小小的挂件给我,精致而不杂乱。我微笑着对她说谢谢,
她笑起来,笑容像明信片上的冰极火转的阔叶林海。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笑。
这此后还发生过了太多太多,他们不只一次的出现在我的文字里。但我始终没有写过和她一起出去过的一次旅行,也是唯一一次。那是她父亲工作的冬天的爱沙尼亚,尘土飞扬的大地上铺上银装。她像变了个人似的开朗活泼起来,眉宇间有跃跃欲试的烟火。我们一起在冬天的雪地上玩耍,去看寺庙,她找了份短工,当作自己生活的来源。幸好,这里不像有些国家那么对黄种人不友好。
彼时的我们还是孩童心性,有次在建筑工地的办公室里玩耍,玩着玩着我突然灵感一发,提议烤火,我们便拿着一旁的废纸拌上几块炭烧了。爱沙尼亚方面的建筑负责人发现后大吼我们的无力,说着我们听不懂的俄语。后来她父亲震怒,这件事“丢尽了他的老脸,也丢尽了中国工人的老脸”,他一进来就一个巴掌甩在Y脸上。
“肯定是你!”她望着我,不知在等待什么。
我不知为什么,看着他父亲的凶神恶煞突然丧失了勇气,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她破门而出,身上一件“烤火后”单薄的风衣,正如我见到她的时候那样,踏着积雪踽踽独行。那条路漫长得直连远方,不见边际的空泛。
现在
嘿,伙计你猜得真准。自从那次我就没见过她。这几年的懊悔让我彻底懂得什么叫“诚实”和朋友的涵义。自打那次她就消失在我的视野里,她的父亲送我到飞机场,和她继续在各方广袤的大地,苍翠的林海,三米高的积雪中做着她人生的旅行,我不知道她是否会变得像她爸爸一样,但是人生均是如此,必须要走过如此一个过程,才明白人生的孤独况味。
现在我时常还会收到她从澳大利亚各地寄来的明信片和小手办(她后来定居在澳大利亚,音乐天赋得到施展,去年甚至获得澳洲金曲奖提名)。我有时有些话想对她说,却发现她给我的快件发件人地址那栏永远是空的,成了不可或缺的遗憾。想想也对,毕竟,她是候鸟。
未来
我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的,我也无法预计,像当初我也无法预计那时我会忘记道歉忘记坦白,忘记让她奔出大雪里的事,更忘记我的愧疚。人生始终都是寡淡而现实,是无滋无味中的百折千回,人与人的纠葛缠绵为这个无味的容器添加各种颜色,但真正要它改变滋味,靠的还是时间。用时间的不可逆,淹没生命体验的不可逆。
那个晾在半空的过往,你说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