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

冯至 诗

我的寂寞是一条蛇，

静静的没有言语。

你万一梦到它时，

千万啊，不要悚惧！

它是我忠诚的伴侣，

心里害着热烈的相思：

它想那茂密的草原——

你头上的、浓郁的乌丝。

它月影一般轻轻地，

从你那儿轻轻走过：

它把你的梦境衔了来，

像一只绯红的花朵。

行走的蛇，绯红的梦

——读冯至《蛇》

蒋述卓 点评

冯至，河北涿州人，著名诗人、翻译家、小说家、散文家，曾参与创办文学社团“沉钟社”，又与废名一道编辑出版《骆驼草》杂志。赴德国留学回国后先后任教于同济大学、西南联大、北京大学等。1964年中国社科院外国文学研究所所长。代表性诗集有《昨日之歌》《北游及其他》《十四行诗集》等。

此诗以“蛇”作为隐喻来表达暗恋的单相思状况是以前爱情诗中从来没有过的。在中国的古典诗词中，相思之喻有红豆、双鱼、青鸟、飞燕、连理枝等等，蛇的阴冷、潮湿总给人恐惧与丑的感觉，但冯至却以“蛇”的无声潜行来比喻寂寞的相思之念的穿行，化丑恶为美艳，恰切地表达了他那幽漠、孤寂、阴郁外表之下隐藏着的那一颗追求幸福、渴望美好纯真爱情的热烈之心。

此诗结构精巧，对比强烈。诗分三节，分别代表了诗人情感的流变过程。

此诗的另一特色就是它奇特而幽深的比喻。诗人将暗恋之思说成是“寂寞”，并且将其比喻成“蛇”，其想象是奇绝的。更奇妙的是，这条相思之“蛇”不仅不使人恐怖，而且还是我“忠诚”的伴侣，还有着热烈的乡思（此处“乡思”实谐音“相思”），甚至还化为你头上浓郁的头发，还能如轻柔的月影盈盈潜行，这“蛇”也真是至情至性的通灵之蛇。奇绝的比喻还有将“你”头上“浓郁的乌丝”当成“茂密的草原”。作为“忠诚的伴侣”的相思之“蛇”，行走之径自然是茂密的草原，但这草原又艺术地化为了你头上浓郁的绣发，这又是多么奇特的想象，又是多么具有审美趣味的喻象啊！蛇与绣发的关联，不仅又使我们联想起古希腊美妙的神话，有着娇人可爱面容的美杜莎，其锈发上却是吐着红信的毒蛇，见到她真实面容的人瞬间都会化为石头，这美与恶的合体之神又是那么令人惊奇。或许冯至的蛇与绣发的想象也受到此神话的启示吧。

近来有学者对冯至的《蛇》诗不断的深究，竟然从文化人类学的角度挖掘到它的文化意象——性的喻象，说“蛇”象征着男根，而蛇的口中衔着的“绯红的花朵”则象征着男女的结合，这自然也有学究的道理。但我认为，还是以冯至的自述作为理解的基础较好。

冯至说，他创作此诗曾受到德国唯美主义画家毕亚兹莱的一幅黑白线条画的启发，那“画上是一条蛇，尾部盘在地上，身躯直长，头部上仰，口中衔着一朵花”。诗人觉得这蛇“秀丽无邪，有如一个少女的梦境”，于是诗人将少年对爱情的热烈向往想象为一条蛇，将少女的梦境想象为一朵“绯红的花朵”，却也不失为一种唯美主义的尝试。这与其说是诗人的一种白日的性梦，到不如说是诗人的一种唯美主义的诗意追求。我宁愿相信他写的就是单纯的暗恋、热烈的相思以及月光下的草原和那飘逸的锈发以及娇艳欲滴的花朵。你看，那才是纯美！

2007．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