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芜的气质
□王国华
从书店里看到舒芜的《书与现实》,立即买了回来。这是1986年三联版的,不知为什么一直到20年后的2006年8月才第二次印刷。买舒芜的书,更多的是因为这个人。此前读过不少他的文章,应该说,他身上有一种学究气,如果不是因为那段人所共知的历史,我们甚至可以说他身上有一种谦谦君子气,这种气质与以胡风为代表的七月派身上那股刚硬的气质的确是大相径庭的。
舒芜出身于安徽桐城的书香门第,上世纪四十年代刚出道时,曾得到胡风的大力扶植,从而跃上文坛。但不久,他的《论主观》发表,被认为是向延安放出的冷箭,遭到了猛烈批判。解放以后,这件事也成为舒芜身上的沉重包袱。50年代,胡风派和周扬派一次次对决,两派中的人纷纷表态,无一幸免。在这个过程中,舒芜把胡风写给自己的信交了出去,并层层转到最高领导人手中,由此,胡风被钦点为反革命分子,从而拉开了新中国成立以后第一场文字冤案。也正因此,舒芜被认为是可耻的叛卖者。对舒芜的评价和论争,从文革后至今,一直没有停止过。争论的双方也是针锋相对,各执一词。林贤治的《霜打胡风》一文,满含着悲愤之气,对舒芜同情有之,指责更甚;余世存则在《我眼中的舒芜》中为舒芜大加辩护:“对于毛泽东来说,有没有舒芜,胡风都是逃不掉的。但是,舒芜确实给了毛泽东一个台阶,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假如毛泽东都被原谅了,为毛泽东借口遮羞的舒芜又有什么不可原谅的呢?”
而我对此事的理解是:舒芜对胡风没感情。也许,这是所谓书香门第的一个共同特征,他们缺少浓烈的情感基因。如果说当初走到一起是一种偶然的话,那么后来分离则是一种必然,这可以归结为气质因素。胡风派的代表人物如路翎、阿垅、绿原、牛汉、贾植芳等,几乎个个是硬汉,受鲁迅和胡风的影响很大。而舒芜虽然受过胡风扶植,但在个人气质上,实际上是与他们格格不入的。他应该与梁实秋、董桥等混在一起,这从文革以后舒芜的写作方向上可略见一二(虽然这种写作有逃避的嫌疑)。说是“道不同不与之谋”亦无不可。但以“告密”方式和胡风告别,终究太惨烈了些。对于社会,他是一个疏离的人,而胡风派则属于强烈介入的类型。
当初舒芜的介入社会,莫不如理解为年轻气盛,昙花一现,也可以理解为动荡大背景下的一种无意识。既然没感情,反叛起来,心理上的约束就少。进一步解释,由于缺少情感基因,不要说对胡风这样的“道不同”者,即使对于同道者,他们也仅仅限于花前月下的诗酒唱和,千万不要让他们站在悬崖边上选择。这种清高也罢,冷血也罢,不是舒芜一个人身上独有。假设再来一次社会风暴,就会立见分晓。所以,我们现在最应该祈祷的是,千万别来什么社会风暴了!
《羊城晚报》200905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