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营自己的人生
据说，歌德与贝多芬在维也纳郊外散步，遇到了一位公爵大人，歌德闪在路旁，给公爵让路，贝多芬却高视阔步，旁若无人，公爵大人反而谦卑地给他让路。事后贝多芬责怪了歌德的市侩：“公爵可以有无数个，贝多芬却只有一个。”以前我们读到这段话的时候，总是赞赏贝多芬的伟大，不摧眉折腰事权贵，保持一个艺术家的高尚人格，觉得做人就做一个这样堂堂正正的人。一个叫恩格斯的大胡子德国人就这样评价过歌德：“心中经常进行着天才诗人和法兰克福市议员的谨慎的儿子、可敬的魏玛的枢密顾问之间的斗争；前者厌恶周围环境的鄙俗气，而后者却不得不对这种鄙俗气妥协迁就。因此，歌德有时非常伟大，有时极为渺小；有时是叛逆的、爱嘲笑的、鄙视世界的天才，有时则是谨小慎微、事事知足、胸襟狭隘的庸人”。这似乎已成为定论，但现在，我却有一番新的体验。
我想问，歌德和贝多芬谁在生前享受到了世俗生活的幸福？答案无疑是前者。歌德在魏玛共和国近乎得到了一切他应该享受到的，死后也倍极哀荣。而贝多芬呢，除了家庭不幸，命运本身的坎坷外，生活一直窘迫，甚至为侄子奔波而生病致死，哪怕是在维也纳这个音乐之都，懂得他的价值的人怕是不少，包括皇太子崇拜他到了极点，但贝多芬的生活却没有好过，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也许有人说，对音乐家来说，俗世的物质享受根本就不值一提，他的兴趣本就不在此，更何况他取得的成就足以使他名垂青史。但问题是，真正取得这种成功的人又有多少呢？能够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大名的又有几位呢？
对我们绝大多数人来说，世俗的生活毕竟是最为现实，也最有吸引力的。我们不大可能成为伟大的人，所以卑微的幸福对我们来说就足够了。“著书原为稻粱谋”，生活中有什么不是冷冰冰的、残酷的、现实的？你可以很清高，但你必须为你的不与世俗为伍买单。“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狂则狂矣，但失意的人还是他老人家，理想泡汤了，愿望落空了，只能发一发“人生在世不乘意，明朝散发弄扁舟”的高级牢骚。纵使你才高八斗，名列谪仙，一样赐金还乡，一样流放夜郎。读史书，我一直有一个困惑，同样的知识，为什么有的人生活得很好，而有的人却难免碰壁？除了时事环境，还有个性外，不会经营自己的人生，不会随遇而安地生活，不会顺应自然，怕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在我们的传统观念中，在对人的评价中，道德往往是第一位的，你的人生具体过程如何，基本没人关心。“国家不幸诗家幸，话到沧桑句便工。”一个安史之乱成全了杜甫老先生，成全的是他的诗名，是他在诗史上的地位，可他老人家身逢战乱，一辈子飘泊辗转，寄人篱下，孩子也在贫病交加中死去，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呀？搁在谁身上也受不了啊。我们只能说，这成功的代价也忒高了一点，只能让我们敬而远之，我等俗人，宁愿默默无闻，还是享受生活的盛宴吧。就是这位老先生，平常日子怕也没什么生活能力，不能撑起一个温暖的家，“酒酒债寻常处处有”，也确实是难为他的家人了。你说，再有才又怎么样？你没有经营生活的能力，空有道德理想，有用吗？
生活当中，我们不大可能遇到哈姆莱特式的生死抉择，我们遇到的大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所谓一地鸡毛；没有严峻的阶级斗争，只有他人印象与现实待遇的区别，稍微低一下头，圆通灵活一点，也许生活就好一点。既然与人格尊严无关，为什么一定要活得这么紧张，活得这么有原则呢？
我这样说，绝不是在提倡犬儒哲学，也不是说要奴颜婢膝，全无人格，屈辱求生。徐悲鸿说：“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这句话相信很多人耳熟能详，并且付诸实践，养成了清高孤傲的坏脾气。人，当然要有自己的人格尊严，“不为五斗米折腰”，但傲是要有本钱的。那就是你无需低三下四求人，而自有人看在你的“本钱”的份上低眉顺耳来求你。可如果没有本事呢，那你还是老老实实做人，收起你的臭架子，别在我面前讲什么尊严、道德之类的大话。记得一个成功人士说过，“苦难是通往成功的阶梯”这句话其实不大对，它只对成功者有效，而对大多数人而言，在成功到来之前，苦难就先把他们压垮了，这样的名言对他们毫无意义。我也是在失败过很多次之后才深切地体会到这点的。你可以狂，可以傲，可以恃才傲物，但你得具备充足的物质条件，无需“著书都为稻粱谋”，至少你得具备足够的自信，你不会因为现实生活的不如意而牢骚满腹，甚或怨天尤人，也就是说你得傲得彻底，傲得自信洒脱。如果半道出家，反反复复，那就只剩下一个字：酸！
尤其是在今天这个如此透明的时代，谁也不比谁高明多少，有多少话语霸权，少了你地球就玩不转，众生平等这个概念在当今这个时代体现得最为充分。那么在这个时代，你稍不留神，就可能得罪他人，导致机会没了，就可能落伍了。才情是没有多少空间的，关键是机会。在现实生活中，有一些很有才华的人在社会上始终不成功，相反，有一些资质平平的人却为自己挣得了不错的地位和财产。
哲学家哈耶克认为，一个人的成功不是取决于自己既有的才能、知识、技术等等，而是取决于能否成功地将它们转换成“对其他有能力做出回报的人有用的具体的服务”，这正是自由社会的本质之所在，要善于恰当使用自己既有的能力，为之发现获得最佳运用的机会。用当今的时髦话来说，就是要善于推销自己，为自己找到最好的市场，卖最好的价钱。因此，学会经营自己的人生，是一件关乎终生幸福的大事，可不慎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