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教育之反思

今天国旗下讲话，一个学生说到了尊师重教的旧话题，明显是针对近期连续发生的几起杀害老师的案件。的确，这几起弑师案让人震惊，更让整个社会议论纷纷。我们大家都在反思，教育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比较一致的看法当然是，教育的首要目的不应当是传授知识，而应当是人格培养，培养良好而健全的人格。按常理，所谓“良好而健全的人格”，至少包括诚实、正直、仁爱以及“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等内容，这当然是一种教育的理想状态，事实上很难完全实现，于是就出现了这样令人震惊的悲剧。

作为一个老师，我当然很赞成这样的结论。但我想到的却没有这么多，读到这样的新闻时，我的第一反应是怎么会有这么混帐的学生!要是我，早就一刀把他给宰了，免得他害死别人!当我讲出这番话时，本是义愤填膺，料想会一呼百应，没想到办公室老师群起而攻我：“有你这样的老师，难怪学生会杀人。”“你没被学生砍死，算你幸运了。”

是吗？的确是!我想起了最近发生的两件事。

那天中午，我在饭堂买了饭，准备回办公室边吃边干活，走过附小门前时，一个小学生突然从里边冲出来，将我手上的饭盒碰到地上，饭菜撒落一地。我当时狠狠地瞪了小孩一眼，不，是狠狠地瞪着他，一动不动，小孩也被我凶恶的眼神吓呆了，一动也不敢动。这一幕持续了将近半分钟!终于，我清醒了，你这是在干什么呀？一个小孩放学了，兴奋地跑出来，这不太正常了吗？就算是打翻了你的东西，那也没什么吧，毕竟是小孩，你怎么能和他计较呢？之后我迅速恢复了常态，跟他拍了拍手，让他去了。但事后，我还是震惊于自己的丑陋：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我的第一反应会是如此……变态，我的气量会是如此偏狭，容不得别人犯一点点小错误，哪怕对方是一个还未成年的小孩!

我又想起了上学期，吕钊波睡觉睡过了头，我当时是恶狠狠地给他打电话，要他迅速赶回学校上课。等到他回到班里，我又重重地打了他一巴掌，把他眼泪都快打出来了，连一旁的校工都说，你打得太重了。可我当时还是沉醉于发泄的快感：“对这样不成器的学生就是要重重地打。不打不成才。”尽管后来我一再道歉，但我造成的伤害却总是既成事实了，幸亏他还是一个不错的孩子，不会真正对我怀恨在心，如果换了一个呢，我岂不是“幸运”地成为下一个倒下的老师？

长期以来，我一直引一句话为自豪：“他们恨我。哼，可是，他们更怕我。”我崇信“教不严，师之惰”，严格要求学生，容不得他们懈怠甚至墮落，经常呵斥他们，哪怕他们其实只犯了小错。是啊，我是关心学生，关心他们的学业与进步，但关心也不是这样的做法，怎么也不能以损害学生的身心健康、尤其是精神人格的尊严为代价呀!在这个让精神自由自在成长的时期，我给他们的是怎样一种狭小的精神空间：缩手缩脚，提心吊胆，生怕犯错，或者犯了错干脆自暴自弃，甚至跟我对着干。试问，在这样的环境中，孩子们能健康快乐地成长吗？学生的戾气其实我也有部分责任的呀。我无意于做什么救世主，也深知教育并非无所不能，但我们总该往孩子心里种下太阳式的光辉，种下温柔的爱，种下宽容和理性，让他们自由地呼吸，快乐地成长，无忧无虑地享受属于他们这个年龄的生活。这，应该才是教育的最正常状态呀。站在班上，看着眼下一张张自信轻快的脸，他们多幸福啊!

在反思中，我深深自责，忏悔。

其实，岂止是我，我们这一代人成长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文革时期，用鲁迅先生的话来说，“喝的是狼奶”，受的教育是爱憎分明(当然主要是恨)，打小就没人告诉我们对他人如何仁爱与宽容；再加上生活在贫穷的环境中，父母能养活你就不错了，哪里还顾得上给你提供一个爱的温馨和睦的环境？再加上我们的文化传统里太缺乏宽容与和解的因子。中国人虽然以和为贵，但其实我们没有恕道，尤其是对敌人，我们太注重“血酬定律”了，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咬牙切齿、你死我活的事太多了，而和解、宽恕，追求双赢的智慧我们很少有过。于是，我，还有我的许多同龄人，内心深处都缺乏仁爱、关爱的理念，缺少从容不迫的气度，是不折不扣的心理不健全者，本身就是需要接受教育的人。身为教师，如果自身都不具有良好而健全的人格，怎么可能培养出具有诚实、正直、仁爱以及“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等理想人格的学生来呢？于是，悲剧便不可避免地一再发生。

回到现实，我们说当今社会充满一种戾气，打死人的事时常耳闻，不把人的死活当回事的现象仍屡见不鲜，以至我们对此麻木不仁了，这其中当然有我们传统文化里不注重人的观念、缺乏对他人人格的尊重这些糟粕的责任，但教育，你又该承担多少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