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犬儒主义
这阵子,事情多,网上热点不断,血腥的强拆越来越频繁地发生,凤凰烈女跳楼案,河北大学撞死人及肇事者事后猖狂的言辞“我爸是李刚”等等。这一系列的事件都说明,中国现在的问题似乎成了解不开的结。权力者越来越嚣张,言语、行为都是赤裸裸的,民众也越来越感到无助了。
权力如此嚣张自然是因为权力不受监督之故,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如果我们仅仅停留在这个层面上,那可能有些不得要领。一方面,这已是人所共知,甚至统治者自己也不否认的。制度进步自然可以形成对权力的约束权,甚至有可能根本解决权力不受约束的恶劣情况,但改变制度的力量从何而来,却是一个很少有人关注的问题。不研究解决这个问题,恐怕改变制度之类的话,就是一句空洞的口号。另一方面,利益集团缺少主动变革的欲望,本来最应该有改革意愿的大众对改革也并不真正支持,有时候还在不断地强化和维护统治者的利益。因为在很多人看来,利益只能从统治者和利益集团那里获得,因而只有迎合、趋附权贵才有可能获取利益。这大概就是鲁迅说的,坐稳了奴才和想做奴才不得的两个时代的现实写照。所以,民众虽然对现状不满,但又只能或者说只想攀附权贵,并拼命地把别人往下踩,以保全自己不被踩到最底层。对此现象,我曾说过,虽然大家都在骂贪官污吏、反腐败,但对贪官污吏并不是发自内心的憎恨,实际上更多的是:嫉恨。反腐败的理由不过是:自己没腐败!我想,权力不受监督必然会导致腐败,但腐败如此泛滥则是因为我们对腐败的认同和追逐。
要说国人对腐败的认同,恐怕没人会有异议,相关的事例多如牛毛,随处可见。就在前天下午,接女儿放学的路上,离学校大门不到50米远的地方,一位母亲领着女儿,拦住她女儿班主任老师,送她一个精美的手提袋。那位老师在稍微推托了一下,收下后笑眯眯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送礼、行贿在光天化日之下,也不避讳在学校门口会让人看见,也不回避刚上小学四年级的孩子,可见腐败之盛。说到这,想起去年广州那位小学新生“长大当贪官”的话,应该说它折射出的,是我们生活现状的真实写照。
说到腐败,人们喜欢引用阿克顿勋爵的那句名言:“权力导致腐败,绝对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对这种近乎于教条的话,我向来都是保持一定的审慎(我觉得“权力导致腐败,绝对权力绝对导致腐败”才是正确的翻译)。我突发奇想,提个问题:是现在的权力集中,还是改革开放前的30年的权力更集中?是现在更专制还是改革开放前的30年更专制?我想答案是清楚的,大部分人都会认为改革开放前30年更专制、权力也更集中。
那么问题来了,现在和改革开放前30年那个时期贪污腐败更严重?这里需要强调一下,我说的是贪污腐败,不是特权,(特权问题两个时期都很严重,我无法评估判断。当然特权本身也是腐败,但那是另一个层面的问题。)我想答案应该也是清楚的,恐怕也不太会有人否认现在贪污腐败问题更严重,也更普遍。
过去有位同事在谈及官场的权力斗争时,总是说“队伍不要站错、口袋不要摸错、眠床不要睡错”。在他看来,触碰了这几条高压线,就会遭到整肃而失去权力,甚至是牢狱之灾。也就是说,那时对官员的行为约束还是有一定效果的。现在恐怕后两条都不是问题了。一方面,贪污受贿越来越公开化,官员如此,连没什么权力和官职的老师也一样了;另一方面,官员性欲越来越旺盛,并且,在这一点上女贪官们也大有“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之豪情。而且,似乎现在队伍站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或者是进行势均力敌的争斗,或者是玩儿投降主义,反正不成为倒霉蛋就行了。就这样,所有的监督和约束,都成了摆设。
经常骑自行车,也常在十字路口等红灯,久而久之就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如果在红灯亮起的时候,骑在前面的人,主动停下来,往往后面的人也会停下来;有时候光一个人停下来还不行,但后面再有两个人跟着停下来,基本后面的人就都停下来了;还有的时候,第一个人没有停,但后面的人主动停下来,第一个人察觉到后,也会停下来,这时他(她)就孤零零地停在路口当中,接受别人异样目光的审视。相反,如果第一个人不停下来,第二个也跟上去,那后面一般不会有人主动停下来,这时红绿灯就形同虚设。在这种情况下,即使路口有警察执勤也往往无济于事,路口一片混乱。也就是说,在没有监督的情况下,即使有制度约束,我们自身的行为也能将规章制度变成废纸一张。而对制度约束的藐视,又会使监督形同虚设,人们所想的就是自己不要不幸地被逮住。其实你只要仔细观察,侥幸是国人的一种生活状态。
我想,国人对腐败的认同和追逐,就像上涨的潮水一样,将岸边的大大小小的石头,无论是美的还是丑的,都淹没了,什么也看不见了。就像现在,人们对腐败的金额的感受,也从开始几十万就震惊不已,到现在上亿都不觉得惊诧。以至于出现了称一些因贪腐数百万元而落马的贪官是“倒霉蛋”甚至“好贪官”的奇谈怪论。反而,贪腐案件的本身倒没人关注了——在人们眼里贪腐早已不是问题。可以说,正是我们自己对贪腐的认同和追逐,掩盖了贪官污吏们的贪腐劣迹,使他们得以不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所谓水落石出,可不幸的是,我看到的只是这个社会越来越腐败,却看不出任何“水落”的迹象。这就是今天我们的现状。
人们会问,说这些有意义吗?我不知道。也许只是痴人呓语。不过,中国有句老话叫:出头的椽子先烂。可以想见到的是:一方面源于人类固有的羞耻感,一方面源于对枪打出头鸟的恐惧,大部分人都不愿意成为人们眼中的目标,更不愿意有小辫子被攥在政治对手的手里。因而,在此情况下,官员的贪腐行为一定会有很大收敛——谁都不愿意在潮水退去的时候,让人看到自己在裸泳。当然这个过程没这么简单,很复杂,而且也是互为影响的。
也许有人会问,你为什么不去谴责政府、骂贪官,却指责老百姓。对此我并不想做任何辩解,只是想问一句:是你想改变命运?还是政府和贪官们想改变现状?如果我们自己不想通过努力改变命运,难道要等他们的恩赐吗?抛开暴力革命这种极端方式不论,我们只有通过抗争——对贪污腐败说不就是一种抗争——而不是同流合污,去给当权者施加压力,迫使他们进行改革。如果我们一边高唱“有一种鸟是关不住的,因为它们的每一片羽毛都闪着自由的光辉”(《肖申克的救赎》),一边在与贪官污吏的推杯换盏中博取私利,或者在对权贵的卑躬屈膝中谋求体面,那么这种华美的辞藻就与孤芳自赏的怨妇之言无异。它除了有“柿油党的银桃子”般的标识外,没有任何意义。
中国有个古老的故事叫:除三害。可以说,今天我们也被三害所困扰,它们是制度、由贪官污吏和权贵组成的利益集团、以及我们自身的恶念和陋习。也许我们需要拿出周处那种勇气除掉自身的恶念和陋习,肩负起历史赋予我们的责任。我认为,这种勇气是我们除掉这三害的所必须的。否则即使我们能取得胜利,那也不过是一次成功的夺权,依旧摆脱不了改朝换代的宿命,遑论今天整个社会弥散的犬儒主义、利己主义、逃跑主义和投降主义,人们充其量不过是在等待——等待别人去革命,等待历史的必然,等待美国“解放军”……
今天,人们常说,一切的根源都是制度造成的,似乎我们都仅仅是完全无辜的受害者,我们个人的行为都是微不足道的。然而制度是什么?我们就是制度——哈维尔说:“就是这样,人们确认了这个制度,完善这个制度,制造了这个制度,(变成了)这个制度。”
追求自由需要勇气,而现在讲的是犬儒主义;追求自由需要代价,有时候后需要放弃一点眼前利益,而现在讲的是利己主义;追求自由也需要和强权抗争,而现宣扬的是逃跑主义和投降主义。说实在的,从充斥在社会的各种言论不难看出,人们并不想追求自由,只不过是坐稳了奴才的,想保持自己的优势地位;做奴才不得的,想成为奴才。——仅此而已。从晚清讲宪政、共和,到后来的民主、自由,算来已经一百多年过去了。——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