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借口

    先给大家讲个故事吧。

唐代武则天当朝之际，放弃了李唐尊崇道教的传统，改宗佛教了。对佛教的三宝“佛法僧”都十分爱惜，年纪小生得俊俏的僧人，直接就进了宫，做了面首内宠。武则天对于给小和尚的色戒，不怎么在意，但却很在意杀生。道教本是中国人本土的宗教，在吃的上面没有戒条，爱吃什么吃什么。出家在家，都皆大欢喜。但是，佛教就不一样了。教义中有六道轮回的内容，一个人，兴许几辈子下来，就变了畜生。所以，佛教戒杀生。那年月，皇帝要是偏好点什么，是个很麻烦的事，九五至尊，一言九鼎，胡说八道都算数。武则天自己不杀生，也不让全国人民杀——禁屠令出来了，全国人民不许杀动物。当然，除非……除非它们是自己死的，或者给另外的动物咬死的。

禁屠令有了这么一个小小的后门，广大官员和有聪明才智的人民群众可就方便了。原来的屠夫，都变成了豺狼虎豹，将猪马牛羊一个个咬死，放血，去毛，弄干净了，再给人吃。本来嘛，中国人这种杂食动物，爱好肉食，是载入经典的，无论孔子孟子，都提到过吃肉的事，并且将它上升到关乎社会稳定的政治层面，至于普通百姓，“食无肉”也是背叛的强有力的理由，这突然之间不让吃了，怎么能行？

一次，宰相娄师德下去视察。这娄师德是个可人儿，成语“唾面自干”就出自他，说的是他的兄弟下去做官，他问兄弟该怎样处事，兄弟说，我绝不动怒，人家要是把吐沫吐到我的脸上，我用手自己擦干就是。娄师德说，错，你自己擦干，还是可能得罪他，最好让吐沫自己干。这人的“修养”可算是一绝了。宰相到了地方，当地官员不敢怠慢，招待吃饭。上鱼了，娄师德问，这鱼是怎么来的？厨子答曰，是水獭咬杀的。一会儿，又上了一只全羊。娄师德又问，这羊是怎么来的？厨子回答，也是水獭咬杀的。像娄师德这样的好脾气，自然通情达理，体悟精微，所以，下级借口找的不好时，就帮着改改，他笑着说，不对吧，应该是狼给咬杀的。接待官员马上说，对，对，是狼咬杀的。于是大家放心地吃了。

这一则笔记大概也属于名人佚事类，记的人读的人都津津乐道，我们还是比较赞赏娄师德之聪明睿智，人情练达。也是，在专制的年代里，对如此荒唐的禁令，老百姓还是有很多智慧应付的。这一幕情形，或者类似的故事，相信大家都不陌生。不过，重读这则故事，我又有新的感悟。不光是娄师德，我们都一样，有好多事大家心知肚明，借口就是借口，不能没有，也不能当真，更不能较真。中国人没有信仰，或者说中国人的信仰就是活着，能活着做什么都不是问题，就连电影电视上的和尚大都会这一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其实不是人家和尚常常犯戒，而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在为自己找一个堕落的借口。于是中国人的不认真，不讲原则，缺乏底线也就出了名。

今天之所以想起这件事，是最近耳闻目睹了不少“怪现状”。但凡是个人，出了事，难免要找借口搪塞，但官家的人出了事，找的借口往往匪夷所思。看守所里死人，是因为躲猫猫，跟妻子以外的女人开房，是谈事。上班打牌，是为了帮助女同事渡过更年期……碰上这样的事情，网民很愤怒，也很欢乐。每个事件，都会咀嚼好长时间，笑骂够了，也不罢手，非得等到下一个可乐的事出来，才能被替代。

这样的事出得多了，有些人以为是官家人脑子出了问题，忽然之间变弱智了。还有人感慨，这些年官府逆淘汰，聪明人都被弄下去了，剩下的尽是些脑残弱智。当然，事情的真相可能未必如此，官场逆淘汰不假，“萝卜招聘”让我们供养了一批寄生虫也不假，但官家人的聪明程度不见得因此而降低，事实上他们的总体智商水平还是要高出我们很多，所谓的逆淘汰，主要是指品性上的，智力上绝对没有大的问题。毕竟，官场是个需要体力和智力以及财力角斗的所在，厮杀之下，没点本事，也存活不下来。按理说，以他们的聪明才智，绝对不会有这样拙劣的表演，这样弱智的借口，可是，这样的闹剧还是层出不穷，一定要强加给我们这样的伪印象，这是为什么呢？思来想去，或许只有一个原因。强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强者做事不需要理由，凡是需要借口和解释的地方，都是为了对付上级的，官场更是如此，他们只对上面负责，任何借口都是给上面看和听的，根本不是给我们这些屁民看的。

一般来讲，官场是个不断要出事的地方，大事小事，总归是个事，而凡是出了事，当事的下级就得找个借口应付一下上级，好歹有个交代，如同娄宰相的遭遇一样。较真的上级当然是有的，但多数的上级并不这样。因为较起真来，往往劳民伤财，最后很可能也是不了了之。所以，难得糊涂最好，你怎么编，我就假装信，奉此因等，公文往来，最后归档，事情了结。上头不较真，下面怎么可能好好应付，所以，笑话似的的借口就出来了。官场自古以来，就有这样的传统，也怨不得现在的官员漫不经心，因为他们的游戏规则就是这样的。逯军同志只是一不小心说出了一个事实，“你是在为党说话还是为群众说话”，这样的思维看似很雷人，其实所来有自，一点都不奇怪。

不过，现在的官场，困境的出现是因为有了网络，而上级官员又过于忙，没时间像娄师德那样，帮忙把下级把借口编得像样一点。而那些天性不“和谐”、好钻空子之辈无所不能，一不留神，传了出去，就成网络笑话了。而编的和听的，哪知道会给传到网上，让这么些刨根问底的网民折腾呢？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估计再傻再二的官员，找借口时也得三思。

唉，官场还是过去的官场，但社会已经不是过去的社会。这个社会，一不留神，有媒体了，有网络了，还有微博了，当然，更关键的是，有了越来越多的喜欢管闲事的刁民，还有了现代、文明的政治制度在旁边做比照。

我很替他们担忧，这样找借口，是在损害党和政府的光辉形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