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取公民的权利

前几天在网上看到了这样一则新闻，长江大学师生在地方政府门前下跪，恳请他们关闭大学旁边的一家污染严重的工厂，还配了一张图片，白发苍苍的老教授，还有读了一二十年书的研究生，非常整齐地跪下来，任寒风吹彻，任悲怆弥漫。

说实在的，我是真的被震撼了。尽管这是一个经常出现雷人语录和雷人事件的时代，是一个让我们审丑疲劳的时代，是一个让我们眼花缭乱、神经麻木的时代，但，面对这张图片，我还是被深深地Hold住了。

下跪，作为等级森严的中国特色，我们并不陌生，即使是在今天，共和国的土地上也从不缺少这一幕，无论是被迫还是自愿，无论是出于感激还是出于恳求，但那些都是没有多少知识也基本无力改变命运的社会底层者。而一群接受过现代教育、经纶满腹的知识分子跪下了，“万般无奈”而又心甘情愿地跪下了，还是让我彻底无语了。

记得陈寅恪先生提出过一个著名的观点，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我理解，这才是一个知识分子最本质的尊严，我可以没有世俗的权力，也可以没有现实的名利，没有主席台，没有闪光灯，但我不能没有这种最高贵的尊严。没有了它，就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只是被精神阉割的读书人。可是，这自觉下跪的教授们，除了专制时代的奴颜婢膝，除了世俗的屈从于现实权力，何曾有过一星半点知识分子的尊严！

我实在不忍心责备这些老教授们，毕竟他们也是在为学校，为学生争取正常生活的权利，其心可敬；毕竟在蛮横霸道的公仆面前，他们的任何努力都告徒劳，“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其情可悯。但我又不得不指责这些老师们。尊敬的教授，你们实在是做得太错了。要知道，你们不光是一个有尊严的知识分子，更是学高身正的老师，一言一行，都是学生们的榜样，一个向现实野蛮权力下跪的老师，能教出有“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学生吗？除了冷冰冰的知识外，您还教给学生向现实权力低头的奴性人格，您又为建立一个民主文明的现代化国家作出了什么贡献？

也许有人说，那他们有什么办法？如今政府公权野蛮扩张，呼告无门，游行不准，除了求助于网络围观的力量外，只有以非常之举才能达成心愿。是啊，大家的目的是达成了，污染厂是暂时关门了，可达成目的无论如何都不应该用这样的手段啊！现代社会，我们不光强调最后的结果，其中的程序也同样要求符合正义呀。毕竟在普世价值逐渐深入人心的今天，在民主与法制观念早已普及的今天，在公民意识开始觉醒的今天，您本应该有更合理更有效的方式来处理，怎么还在用这种衔冤告状的古老方式？跪下的，不仅是你的身体，更是您的灵魂，是您习焉不察的臣民意识，是您引以为傲的顺民思维。文明折节于野蛮，知识屈从于权势，斯文扫地，您的学生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您呢？

有人说，伟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我们匍匐在他脚下，我们也可以说，权力之所以这样傲慢，肆无忌惮，正是因为我们总是跪倒在它的脚下。是的，权力不会自觉地被我们关进笼子里，只要有机可趁，它是一定会恣行无忌的。因此现代社会的建立，的确曾经历过曲折坎坷、甚至不乏流血牺牲。相信大家都认同这样的常识，公民的权利必须由我们站着来争取，而不是跪着被恩赐。有一部美国电影《公民凯恩》，讲述的是一个普通的美国人凯恩，因为不满政府的不合理政策，而不惜抛弃一切，单枪匹马，同强大的国家机器对抗。美国今天的制度优越，正是无数像凯恩这样的公民奋斗抗争的结果。而作为知识分子，一个国家的文化精英，本该优先具备这样的条件，懂得用合法合理的手段，来捍卫自己公民的权利，批判政府的错误决策和行为，从而促进整个社会的前进。也许我这番话有点严苛，也许您从未走出书斋，参与到社会生活与制度建设中，但这是您本应尽的义务啊！

班会中，有同学对我说，老师，我觉得中国人太懦弱，太怕死了，只知道诉求哀告。是的，中国人的怯懦那是出了名的，就像一群温顺的小绵羊，可能跟我们经历了两千多年的专制暴君的压制有关。究竟是先有暴君还是先有顺民，这是一个类似鸡与蛋的话题，我不想讨论，我只想说，努力自我始。今天我们提倡自由民主，宽容个性异端，鼓励勇于表达，不正是在为一个真正的现代社会而努力吗？如果每个人都想着别人流血奋斗，自己顺带沾光，这种精于算计的犬儒哲学怎么可能会导致一个全新的社会出现呢？

胡适先生曾说过一句著名的话：“争取你自己的权利，就是争取国家的权利；争取你自己的自由，就是争取国家的自由。一个自由民主的国家，从来不是一帮奴才建成的。”辛亥革命百年过去，先生言犹在耳，今天的这一幕仍然在警醒我们，专制思想对中国人的影响是如此根深蒂固，启蒙远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