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

听课时我百度了一下，此文是李白为与众堂弟在春夜宴饮赋诗所作的序文，大约作于唐开元二十一年（733），地点是湖北安陆桃花园，白兆山桃花岩。就是在这里，李白曾写下了“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的动人诗句。

“酒隐安陆，蹉跎十年”。李白一生浪迹天涯，飘泊如萍，但很难得在安陆这个地方呆了十年，栖息，疗伤，并且娶妻生子，这里可谓他的第二故乡。呵呵，安陆争李白故里的名头理直气壮啊。

在一个春夜里，作者和堂兄弟们聚会在桃花园。天空高悬一轮皎洁的明月，银辉轻轻泻下。轻柔的春风送来桃李的芬芳，百花争奇斗妍，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时辰啊！良辰美景，岂可虚度，就让我们把人生的宠辱浮沉轻轻挥去，吐纳借酒放歌的豪情。这种宴游之雅，在好多其他的诗文里也有提及，是唐代贵族社会注重生活质量注重文化品味的体现，相比之下，今人倒是堕落很多了。更奇特的是，起头关于天地、万物、人生的感喟，将这个寻常的欢宴放在终极关怀的主题之下，提炼并升华到了富有哲理和情感的诗境，正是诗人笔力雄健之处。“为欢几何”，正是本序文的宗旨所在。有人说，他的“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略显消极，在我看来，此句之兴致勃勃，之豪迈洒脱，唯曹操“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差可比拟，寻常人哪有这样的气魄？

值得我们关注的第二个要素是“诸从弟”。李白给世人的印象几乎永远是一个行者，一个孤独的飘泊者，一个个性张扬、不平则鸣的愤怒青年，不断有朋友却很少见亲人。但在这里，他回归到正常而普通的生活，化身为一个家族血脉网格上的点。定居安陆，众位堂兄弟赶来相聚，他展开长兄的宽广胸怀，摆下亲情浓郁的家宴，大家饮酒吟诗畅叙天伦，诗人把满腹的才情与豪迈，融汇到手足亲情中来抒发，显得真挚而亲切，充实而欢畅，神采飞扬而又充满生活气息。纵览《李太白全集》，其诗文以发豪情抒壮志、慷慨雄浑者居多。像此种心惬意扬，自然清新的生活小记极少。

吟咏时，我觉得散文中的李白给我们的印象太奇特了。“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我们何曾见过李白谦逊微笑的样子？这是一个人情练达、平和从容、温润通透的李白，他不激烈，不愤慨，不傲世，不消沉，不寂寞，不张扬，甚至不逍遥，不浪漫，但他活在你我身边，我们甚至可以感受到他平凡的呼吸，想见他快乐自嘲的戏谑。

第三个要素是结尾“不有佳作，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这又是一种很随意的写法。“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酒酣眼热，诗咏相竞，而文章并不接下去欢饮之精彩，而是悠然搁笔，极引人悬想，也让人拍案惊奇。一般而论，文脉骤断，常给人不痛快不舒服的感觉，但千年之后反复诵读此文，恍觉欢宴仍在进行，李白仍在吟哦，更觉文虽断而意脉连，真有一唱三叹回味悠长之感。

虽说是文，却以诗意行文，全篇诗情画意，难以言表；虽说是小品，却和诗一样飘逸俊爽，将景、情、思融合成人间的美妙意境，故作品又充满着旺盛如春的生机蓬勃气息，真正实现了“让生命诗意的栖居”。文字很短，才百十九字，但含义丰富，在游玩中阐释人生，在欢乐中寄寓自信，在诙谐中藏有庄重……听课时默背了十多遍，每读总有新的发现新的体会，也许这就是经典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