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一个回不去的故乡
二岩
“二岩,你知道吗?下一年咱们村子要进行棚户区改造了。”说这话的是我的发小,于2016年十月的某天他兴高采烈地告诉我。
说完他怀疑我不信便把那份红头文件,山东省2017年乡村改造名单让我看了下。这是真的,村子的名字赫然在列。发小说完后便摩拳擦掌地又说要把自家的院子多盖一间房,到时能多分点补偿款。
几天之后他真的把院子里盖了一间二十几平米的房子,当然了,房子质量很差,好像被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
他问我你家什么盖?我说再等等吧。
他见我有点不高兴,以为是嫉妒他,便不再言语。
我对于村子要拆迁没有一丝的高兴,相反有点痛心和迷茫。所谓的棚户区改造不过是上面看中了村里的土地而已,毕竟村子所在的位置是县城近效,地理位置很好,是一块潜力很大的商业区。
跟所有的中国大拆大建的城镇化进程一样,村民们还没有思想准备就被像动物园铁笼里的猴子一样把上万人安置在几栋高层,不管你如何的反对或挣扎,都是徒劳无益的,因为中国人顾大局,少数服从多数的意识形态太浓厚顽固,个体的权利只能被“集体”践踏蹂躏。
对于现代的都市人来讲,故乡是一个沉重与遥远的词汇。
我们是一个容易遗忘的民族,成为无根的兰花与靠不了岸的浮萍是注定的事。
尤其是对于80、90后们更是模糊遥远的不行,甚至对故乡没有了任何感情而言。对于那些年龄稍大的60、70后们扎根在城市中,他们对于故乡的情缘也已变淡变味了,从开始一年一次回故乡,到如今的十年一次回故乡都不再爱恋,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成的这原本纯洁高尚的情感变的如此不近人情呢?
上世纪80年代费翔唱着故乡的云,接着童安格唱着把根留住。如今三十年过去了,故乡的云已看不到,只看到满天的雾霭;根也没有留住,只留下了干瘪的大便与腐烂的尸体。
成年以后我都会隔三差五地回趟故乡去看看,但我的故乡早已变得面目全非,以往的那份清闲宁静变成了喧闹不堪。土地已被政府强行低价收租变卖,现在村里人均不到一分地。村子原来的清清小河现在成了林立的化工厂大烟囱,每天早晚村子里都会笼罩在一片刺鼻的浓雾之中。而村里有钱人都早已搬进了城里,只剩一群穷人苦苦挣扎着。对于这样严重破坏环境的问题村子里的老人已不至一次地向上面反映过,但是穷困县为了创税收拉业绩把反映的人处理了,所以大家只能望烟兴叹。
去年村子北头的一家化工厂突然着火,大火加杂着浓烟吸引了很多人前来驻足观望,像欣赏烟花一样的心情欢快地抽着烟喝着茶。多数人都没有选择打电话或者救火,都一致说烧的好,应该再大些。我明白旁观者的他们并非不善良,而我的心情随着熊熊大火也如同他们一般了,烧它个轰轰烈烈,片瓦不留。但是大火并不会跟随着多数人的意愿而改变,相反很快便被消防人员扑灭了。
我想多数人不回故乡一定有与我类似的“伤痛”和“无奈”的原因,故乡变得旧没有旧样子,新没有新样子,成为了不伦不类的现代城镇化建设的第一批牺牲实验品。
乡村,我五谷丰登的乡村,小桥流水的乡村,静谧祥和的乡村已一去不复返了。
古人问明月几时月,前人能回答,而我们只能哀叹,无言以对。
城里的月光被五彩缤纷的霓虹灯替代,所以很多人的梦早已不会被照亮了,只能把这相思与憧憬寄托到千里之外的乡村,但是他们哪里知道如今的乡村已不是小时候的那个乡村了。
我们身处在乡村里的人只能无力地挣扎,因为整个中国都已如此,何必再去逃离。用何清涟的话说:“中国30年经济改革,将中国内地折腾成山秃水黑空气污就是明证。这种开发方式“发散”到什么地方,对什么地方就构成马尔萨斯陷阱。”我知道我们的乡村都在被这个马尔萨斯的黑洞不可避免吞噬着,无力反抗,只能默默承受。
明月这个寄托着几十代人的情愁相思,却只能顾盼着外国的那边了。我们的天空如此的污染严重,就算嫦娥号登上了月亮又有什么用呢,不知站在月亮上看到如今的中国上空是否还能看清。
当离乡者满怀希望地回到乡村后,晚饭后临窗举头望明月,却发现明月无踪影。只能哀叹此行远去无故人,谁的乡村有明月?
我知道很多人在城市里也曾幻想过村庄的山清水秀,淳朴慈祥,水墨人家,但是现实中这些梦景俨然已成为了一种梦,挥之不去的梦。
深山已无虎,老林绝鸟迹。
故乡还有什么,那个令人爱慕的村里的小芳已年老体弱,老态龙钟;那些众亲戚也支离破碎,只有佝偻着的老娘还有刚刚学会走路的二娃子正追着小黑狗胡乱大喊大叫。
难怪冯骥才会说乡村正在已惊人的速度消失,我想若干年后中国的传统乡村不复存在。而最终留下的只会是若干领导的莽撞行事的残次品,只会有残阳孤鸦环绕着乡村旧地重游。
每一个中国游子在他乡人漂泊都有一个回不去的故乡,每一个回到家的浪子都有一个千疮百孔的故乡。
早些年上学时代学过一篇课外阅读题,说是在美国上学的一个小朋友遇到了一个难题,而这个难题同样也难倒了他的父母。这个难题是请孩子自述下自己的家谱。而远在大洋彼岸的骄子是无法知道这道并不难的题到底承载着多少遗憾失落的梦想。让人心痛的是就算是不出国门的一直挣扎在城市中的人们也记不起家谱到底写了什么,故乡还有什么令人憧憬与留恋的呢。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在都市里每年的农历七月十五与十月初一晚上便会看到十字路口处人们成群结队地烧纸,然后在燃尽的余灰中再用木棍画个圈圈,以示这是给逝者的思念与哀悼。但在乡下像这种节日每户人家都会去祖坟烧纸的,而不是在十字路口处去慰籍每个无处安葬者们的孤魂野鬼。
我们更能理解尚在离婚漩涡中的王宝强为何会选择老家河北作为宣传自己的新电影第一站,他知道北京只是他的驿站,最终邢台故乡才是他的归宿。
今年,我的村庄就要拆迁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将不复存在,熟悉又陌生的乡民将变成路人。
此时想起高中时代读过海子的《村庄》一诗,那时只是感觉平淡中嗅不出所以然来,只是莫名其妙的乱绪罢了,但今日在深夜里我再一次读过,透过窗看着漆黑一团的夜,竟然潸然泪下。
村庄, 在五谷丰盛的村庄, 我安顿下来
我顺手摸到的东西越少越好!
珍惜黄昏的村庄, 珍惜雨水的村庄
万里无云如同我永恒的悲伤
也许多年以后的今天,我们躲在被钢筋混凝土包围的繁华都市中过中秋节,举杯四望,无人思念,只能对着长夜漫漫发问:,盛世之下,明月犹存,故乡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