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个有温度的人

重读《孔乙己》

读王富仁先生分析鲁迅先生的小说《孔乙己》，其中有一句“没有悲剧和喜剧的空白，就是精神上的悲剧”，刚开始时还不是很明白。

鲁迅这篇小说从来没有说把孔乙己挨打、挨饿、偷书等等的画面浓墨重彩地表达出来，甚至连一笔带过都没有。如果还是强调《孔乙己》“对科举制度的批判”，这显然不合逻辑，也不合鲁迅风格。

为什么鲁迅不着重写这些点呢？孔乙己的形象，加上以上直观呈现的画面，再配上鲁迅的文笔（看过其他鲁迅作品的人应当知道的）。不管是艺术性还是戏剧性，都会十分出彩，令人触目惊心。

很显然，我们的迅哥儿偏不。

他用的是一个小店员的角度，总共也见不到孔乙己几面，对孔乙己也没什么感情。孔乙己死了也就说句病句：“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

我小时候是怎么也明白不了鲁迅的写法的。依旧和看鲁迅其他作品一样，看看便过去。直到后来越长越大，也看到鲁迅在写给别人的信中提到过自己最喜欢《孔乙己》，大意是：“因为能把这个社会对苦人的冷淡不慌不忙地写出来，很有大家风范。”我突然便很害怕。

《孔乙己》里有一段，是孔乙己被打断了腿的：

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乙己，你又偷了东西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偷，怎么会打断腿？”孔乙己低声说道，“跌断，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掌柜都笑了。

一个人的腿断了，残疾成那样，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最令我害怕的是，掌柜的笑并非恶意的，甚至是“善意”的。掌柜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语言给孔乙己造成了伤害，而是和其他人一起笑了起来。

我终于意识到了鲁迅所说的“无主名无意识的杀人团”。这杀人团，便是“看客”，在中国的文化中永远不少的看客。

不管是孔乙己也好，祥林嫂也好，都是如此被杀死的。

更可怕的是，我当初看这一段，没有任何感觉。在全社会的冷漠中，我们已经麻木了。对他人的冷漠成了一种习惯。

现在我才终于明白，最可怕的不是死亡，也不是个体精神的死亡。而是空白，“看客”精神的空白。而这“看客”精神的空白，是不死的，至少目前是不死的。

鲁迅也写过：“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还是王富仁先生说得好：“如果契诃夫的小说是含泪的微笑，那么鲁迅就是让你痛苦地笑，笑得好痛苦。”孩子们不愿读鲁迅的小说，阴冷大概也是原因之一。

可是我们一定要告诉今天的孩子们，社会的冷漠不是我们同样冷漠的理由。

还是推荐鲁迅先生的一段话：“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热风·随感录四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