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鬼

我们知道，古人绝大部分都是相信鬼神存在的，或者换句话说，相信鬼神的存在是古代社会的政治正确，虽然不一定上升到意识形态的地步，但是不信鬼神的人，大都下场不妙。那些专门写文章论证无鬼的，更是犯了大忌。简单地说，冥府自然会对这类有害言论进行残酷斗争、无情打击。最著名的阮瞻的例子，就不必说了，《搜神记》里自可翻检。这里再补充两则不识大体、撰写《无鬼论》的异见人士的命运。

唐开元年间，有个叫崔尚的，写了一本《无鬼论》，很细致地论证了世上没有鬼神。写完之后，想要进献给皇帝。还未送出时，有个道士求见，要求学习他的著作。认真读完之后，对崔尚说：老兄写得相当好，有逻辑、有条理，我都被你说服了。可是天地之间、六合之内，若说没有鬼神，这显然是大谬。崔尚说，你为什么这么说？道士说，我就是鬼，你怎么能说没有鬼呢？老实告诉你，这本书，你不要进献给皇上，否则，会被鬼神所杀。你难道不知道，冥府对于这类有害信息、文章、书籍都是要严格清除的吗？不如销毁了吧，可以消灾。说完，道士就不见了。崔尚再找自己那本书，怎么也找不着了（《玄怪录辑佚》“崔尚”）。

道士的警告很严厉，当然，他也是出于善意，冥府对这种挑战其存在合法性的言论，打击起来是毫不手软的。另一位撰写《无鬼论》的哥们，就没有崔尚的好运气了。

青州刺史宗岱，也写了一部《无鬼论》，劝诫大家不要祭祀鬼神。因为写得特别有道理，没人能辩得过他，所以在当地风行一时，连邻州的百姓也被感化了。有一天，有个书生来拜访宗岱，谈玄论理，相谈甚欢。宗岱有说得不够到位的，他还帮着条分缕析，宗岱对他极为钦佩。可是说到无鬼论时，书生颜色大变，一定要与他争执。可是宗岱在这个问题上浸淫已久，怎么可能输给他？书生说不过，恼羞成怒，站起来怒斥：你这个王八蛋，害得我们二十多年没能享用贡品。要不是你手下有个青牛、髯奴护着，早就收拾你了。如今髯奴已经离开，青牛也死了。看还有谁能救你？说着就不见了。第二天，宗岱就暴病身亡（《太平广记》卷第三百十七“宗岱”）。

宗岱的异端言论，因为影响了青州甚至其他州县的百姓，导致鬼神没能享受祭拜，其危害远远超过崔尚。冥府当然不能轻饶了他。文攻不行，武斗就要出场。

有鬼论是千古颠扑不破的宇宙真理，偶尔有些不识好歹的异见人士，其实并无大碍。而且事实上，历史上撰写《无鬼论》的知识分子并不多，这主要是因为古人的识字率太低，即使想要传播有害信息，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可是，冥府对于意识形态工作的重要性，对万众一心向鬼神的理论探讨，比阳间要重视得多。清理有害信息，就得拿出搞文字狱的精神，只要露头就狠狠打击。即使每个持无鬼论的人，最后都要去冥界，也不能放过。

对古代那些持无鬼论的人，纪晓岚曾批评说：“以一地无鬼，遂断天下皆无鬼；以一夜无鬼，遂断万古皆无鬼，举一废百矣。”（《阅微草堂笔记》卷十四）这个道理很容易理解，我们不能因为东欧剧变、苏联解体、越南转向……就动摇了信心。

少读书、少写字，这是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