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自杀的老师说起

据《南方都市报》昨天报道， 2012年4月27日晚，河北馆陶县第一中学高三年级班主任赵鹏在办公室拉上窗帘关掉灯将一瓶350毫升敌敌畏一饮而尽，结束了年仅30岁的生命。这一天，是他收到工资的日子，他在遗书中说：每天无休止的重复工作，以及“工资月光”的生活，让他感到窒息。

从表面上看，赵鹏的自杀，与他工资卡上一项短暂的补助政策的补贴消失有关。虽然这笔钱对于家庭负担较重的他来说意味着儿子一个月的奶粉钱，但要说这500元钱让一个而立之年的80后男子汉产生“穷途末路”感，并抛下自己最挂念的妻儿走上绝路，还是显得有些夸张。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这500元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此之前，他的身体，已承载了太多让他已无法再从容前行的东西。驱使他走上那条残酷的不归路的，是一种无法逃脱的绝望感，还有就是由于生活长期苦累积压下来的负面情绪，由此导致的心理疾病。

赵鹏的自杀，应该算是个不幸的个案，毕竟，来自不同的行业，某些收入和生活条件比他好很多的人，也有选择走这条路的。将他的死因，归结到教师这个行业的压力和收入状态，未免显得太简单化。因为众所周知，在不同的地区，不同的学校，不同的科目之间，教师的压力和收入状况，差异都是非常大的。这也就是为什么网上关于教师收入的帖子总能引起争议的原因。在很多人看来，教师一天才几节课，一星期有两天是双休日！外加寒暑假三个月，他们的投入和产出比，应该是很划算的。但这样的言论，往往会激起了解教育行业的人的反感，老师们会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你：除了上课，教师还要备课、批改作业，还要对每个学生平日思想的、学习的、家庭的、情感的问题进行了解、分析、沟通、化解、批评、教育，还要准备学校的、上级的、业务的、政治的各方面的检查、督导、评估、测试、考核。而就任教高三的赵老师而言，从早晨的早操，到晚上的晚自习，每天十几个小时基本是要“全陪”，甚至每月唯一的一天休息，也无偿地贡献给了月考改卷。不是哪个老师的境界高，因为这几乎关系着老师的一切，让你不得不这样超负荷运转。

相信任何一个熟悉内情的人都会叹气摇头，太廉价了，工资与劳动付出极不匹配。是的，与“太阳下最光辉的职业”、“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这些炫目的光环相比，一个教书匠的劳动价值实在太寒碜了。其实，在现今的中国，劳动价值被低估的，又何止老师呢，只是我们偶尔有闲能够发发牢骚。我可怜的经济学常识告诉我，市场承认，才是你的真正价值，纵然才高八斗，满腹经纶，没人肯定，你就一文不值，怀才不遇的抱怨从来未曾断绝，孔乙己只是一个极端的典型而已。实事求是地说，在现今的中国，身为普通中学老师，也许你的劳动就值这个价，因为你比农民总要好啊。

不怕大家笑话，我也有过这样的生活经历。参加工作时，一个月几十块钱，入不敷出，捉襟见肘，总是在借贷中度日，那个窘迫呀，真是穷怕了，每一个毛孔都渗透着对金钱的渴望。每次领工资，既兴奋又屈辱，那种复杂的情感，五味杂陈，说不得呀。其间有过抱怨，甚至想摞下不干了，但一时找不到更好的出路，只好坚持了下来，原因只有一个，父亲用一个农民特有的大白话说了，教书不好，这天下黑地皮都是老师，吃不饱，但也饿不死呀。说实在的，我挺佩服赵老师的勇气，我就没有想到过死，尽管这话一点都不好笑，甚至有点冷。

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所受的教育，教会了我们隐忍，却没教会我们如何去为自己的利益抗争，以至于眼界就被框到了“天下乌鸦一般”的狭窄思维圈子里，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深深的悲哀——也许在历经了千军万马冲高考，并接受思维单一的教育之后，我们已不知道天地有我们未曾见识过的辽阔，人生其实还可以有很多的选择了。读完全部新闻，作为一个从教多年的老师，我痛感，这是一个听话的学生的悲哀，从某种意义上说，更是中国教育的悲哀，把一个可能很灵活的人教“死”了。尽管有人说，指责赵鹏老师没有及时选择改换行业太过理想化，一如他明知妻子在最低工资线之下却无法选择用法律手段去维权一样，是不现实的，但我仍然认为，改革开放最大的好处是我们大家都明白了，人可以不用在一棵树下吊死的，这年月，只要我们肯干，绝对不会饿死。赵老师死守这一千多块钱直至守死，这又是何苦呢？难道他没有读过汉代民谣《东门行》“白发时下难久居”？当年，我就是吟着这一句，抛下一切只身来到广东的，千千万万的打工仔，也没见谁饿死呀。

不知怎地，读到这一则新闻，我忽然想起杨元元之死，当时我也曾连续写过两篇短文，对书本知识在现实面前的苍白表示了震惊。知识改变命运，这是忽悠人的一句鬼话，知识并没有这样的能力。知识本身并不能变现，更何况我们只是知识的二道贩子，我们掌握的其实都只是知，连一般性的识都不一定具备，又如何将所学转化成能力，并能得到别人的承认呢？况且在中国，我们所学的书本知识纯洁得跟婴儿没有差异，与现实世界还有着遥远遥远的距离，根本就谈不上任何力量，遑论改变命运。生活中，我们都卑微地活着，对知识的失望以至产生知识无用论的想法，这不是知识的错，是我们对这玩意儿寄予了太多太过分的期望。

可即使这样，我仍然认为，知识还是有作用的，它至少可以使我们更清醒地认识自己，分析自己的长短与人生定位，并理性地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不读书，或许有勇气，有闯劲，但读过书，明了理，人生路可以走得稳当，而且开阔呀。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祝赵老师一路走好，更希望以后少一些赵老师这样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