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让我感受到人文精神迸发的时刻，便是新冠疫情大爆发的时候。我们见证了很多英雄，为了挽救更多人的生命而不辞辛劳、英勇无畏。但同时，还有一个精神让我感慨，那就是尊重和关爱死亡、冷静地处理结局。这个精神，就出现在新冠期间我看到的一个故事中。

新冠肺炎病例在2020年冬季结束后，终于开始放缓。美国加州各地的重症监护病房正开始从前所未有的疾病和死亡中恢复过来。医院的太平间不再那么满。

考特尼·马丁医生躺在家中的床上，睁大着眼睛，她难以入眠。她打开了笔记应用，写下了一个关于卡尔的故事。她说，每家医院都有一个卡尔。

马丁是洛玛琳达大学医学中心的妇产科主管，一位有成就的医生和一位外科医生，时常充满活力，有明亮的金发，和亲切的微笑。而卡尔是你几乎看不见的一个人。他在大型医疗中心的调度部门工作，负责将病人从病房推至放射科进行核磁共振和CT扫描。他也为实验室运送标本，运送物资和药品，也运送血液和血浆。

由于新冠疫情大流行，卡尔变成了一位收拾人体的人，他负责将尸体从病房里移走，然后带他们到太平间。从表面上看，这似乎并没有那么特别和困难。

每当马丁看到卡尔，他总是面带微笑，温柔的眼睛与小皱纹，和一种安静平易的灵巧，在无缝紧窄的空间中，滑动着他的尸体运输车架，进出操作，往返太平间。很多医务人员忙碌挤在周围.，电话响着，传呼机响着，门开了又关，静脉注射泵持续发出蜂鸣声，呼吸机在晃动，而卡尔只是安静而有效地将尸体移到车架的金属沟里，然后用黑色的篷布盖住它们。

在冬季疫情最疯狂的其中一天，成千上万的加州人感染了冠状病毒，每天有数百人死亡。那天，一个重症监护室的四名病人大约同时死亡。

卡尔把一个金属车架推到七楼，预备把其中一具尸体运到太平间。那是中午的时分，护理站周围的圆形走廊里挤满了人。他无法通过医生和护士的人群， 所以卡尔等着。然后，他表演了一个"奇迹般的动作"，将笨重的金属车架滑入到死者的房间。马丁远远站着，看到了这一幕。挤满走廊的医生和护士人群没有人抬头，或者向卡尔问好，或者让他继续执行他抑郁的工作。她写道，这是一个"怪异"的场景，让她感应到卡尔的孤独。

她开始想，难道他们真的没看见他吗？还是不愿意面对他们当时再未能挽救一位他人的父亲、母亲、祖父、祖母或友人的生命的现实？

在那几个小时里，卡尔把所有死者都收集起来，并把他们每人带到太平间。马丁无法想象他是如何把它们堆进卡车里， 或者把它们从金属架上移转起来。

那天，医院里的工作人员、护士、医生都非常悲痛——但是，卡尔呢？

疫情开始减弱，一天，马丁在分娩室碰到卡尔。很安静的，他正在带病人去做超声波检查。马丁问卡尔怎么样了，寒冬结束，她开始想知道他是如何度过那个艰难的冬季。

卡尔说，在这一切过程中，他一直坚持下去，因为他觉得，当所有的灰尘落定，当医疗监视器关闭了，家人亲友离开了，床单拉过盖着以前有生命的脸时，有人需要确保他们仍然得到照顾。

有人需要确保他们被好好安放在金属的运尸车上，身体摆放舒适，手脚和腿覆盖着。

有人需要带着尊严和关爱把他们带到太平间。有人需要护送他们，跟着他们一起去。

有人需要成为他们的监护人。

我不由想起我所经历的新冠。那是一个沉默的新年，看着新闻里播报的令人绝望的死亡人数、确诊人数，我们悲痛地不能自己。何况，我们只是隔着屏幕为这一切哀悼，我们不知道那些直面着死亡的人们，他们是如何渡过那个寒冬。或许，他们也是对着这一个结局无法接受、悲痛万分，这样的他们和我们，是一个群体，我们为生命而热烈地欣喜，也为生命的流逝而激烈地痛苦。

而总有人，更是挑起了重担，他们接受着死亡带来的压抑，优雅地履行着自己的职务，那就是生命结束的一刻，让死亡也有尊严和爱，让死亡也有其价值。

他们是护送尸体的马丁，他们是从死亡数据中不断分析出局势、调整方案的各类人群，他们是对新冠肺炎死者尸检从而揭示重要信息的科学家们，他们更是为推进研究而捐献遗体的死者和家属……他们诠释了另一种人文精神，他们痛苦，但他们直面死亡、尊重死亡、关爱死亡。

除此之外，在新冠疫情还未结束，各种社会问题也在接连发生的时刻，我们也应该开始意识到，除了痛苦我们还应该做什么，对这个结局我们该有怎样的思考和行动。比如在为唐山事件中可怜的少女感到痛彻心扉的同时，我们对整个管理体系应该做出怎样的反思。这需要理智的分析，更需要莫大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