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是初步概算而已,我已经为您将可预估的被害额整理出来了。于值勤中死伤的人可适用劳灾保险来赔偿,不过在其他情况下死伤的人可能比较难判断该如何处理。]
显示于屏幕上的脸孔,很难想象会是一个年过五十的女人所应有的长相。
半长的金发仍带有光泽,两颚略显突出的双颊肌肤看上去也尚未失去弹性。选用的固然是适于商业场合的沉稳色系,那擦有口红的双唇甚至还让人觉得有些煽情。
虽说如此,用[青春洋溢]一词来形容这位女性并不适当。即使姿色未褪,眼前的女性也并非是男人概念中——或者,理想中的[女人]。会有这种观感是她的双眼所致。在希望被人当成名流夫人对待的身段底下,她深邃的双眼另外散发着一份冰冷的磁力。那永不知足、只取不予的贪婪眼神,让女性的脸上笼罩着一种邪恶的仅绷感。
[顾虑到煤体方面的应对,由我们先为灾民提供某些保障应该比较妥当。我丈夫也会就这个方向做些什么才对。]
这么说完之后,像是在等待对方的反应一般,玛莎?毕斯特?卡拜因便闭口不语。其他荧幕正显示出[保险总额]、[医疗费]、[遗族抚恤]、等项资料,个别的估计金额也在页面上捲动着。复兴殖民卫星所需的费用总计起来,起金额已足以匹敌旧世纪小国的国家预算,看玛莎的表情看起来仅像是遇到了一场小车祸般地安然自若。回答道[真是设想周到呐]的赛亚姆?毕斯特,外表看来也是同样镇定。
横躺在床铺的身躯丝毫没有移动的迹象,荧幕的光源正反射在那无表情的侧脸上。从宇宙纪元之始便持续观望着世界情势,数度由绝望的黑暗时期支撑而来的毕斯特财团之祖即使横卧在床,其锐利的眼光也没有改变过,从而传达出的存在感亦未曾衰退。[事情会有人处理,所以给我闭嘴。你是这个意思吗?]由他口中断断续续发出的声音,就像是要刺入骨子里一样的冷淡。
[这场事故是发生在亚纳海姆电子公司经营的殖民卫星,就算再怎么拟订对策,也没办法抑制股价下跌吧?我心里很清楚,自己的职责就是不要让责难的声浪蔓延到财团来。]
将赛亚姆的讽刺一笑置之,微微眯起眼眶的玛莎眼中流露出质疑之意。在她身旁的荧幕所显示的是[工业七号殖民卫星发生大规模恐怖攻击事件]的跑马灯字幕。[是新吉翁的游击部队所为?]、[死亡、失踪者已经超过六百名以上]、[联邦宇宙军已经驻守各SIDE的部队下达戒严命令],诸如此类的讯息不断出现并消失。荧幕上能看到的尽是播报员的半身像,或是[工业七号]刚开设时所留的参考影片,没有任何一段拍到当地现状的影象。至于当地居民摄影下来提供给每体的影片……联邦的军机在殖民卫星内使用光束步枪,并坠落于住宅区的画面,大概在三十分钟前就已经无法再从电视或网路上看到了。
赛亚姆露出从一开始便什么也没有看到的表情,以回避玛莎的质疑。[那是卡帝亚斯做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最后赛亚姆只是静静的这样回答。
[反而被您抢先一步回了吗……]轻轻叹了一口气,玛莎的嘴角出现因苦笑而生的皱纹。[能看到爷爷您健朗的模样,比什么事都还要让人高兴。希望近期内能亲自过去拜访一趟。]
[像我这样接连见到自己儿子、孙子死去的人,你不见也罢。仍在过问世事的人,应该还有其他事情可做吧?]
[请您别这么说,毕竟是有着相同血缘的兄妹,对于哥哥的死我当然也颇有感触。但是既然已嫁入卡拜因家,自然不能光是沉浸在感伤之中。如果因为毕斯特财团独断的行动,而让亚纳海姆跟着受累,我又该拿什么脸去见丈夫与公公呢?况且现在我已经获得您首肯,代替哥哥接掌财团领导之务……]
几无诚意地说完之后,玛莎对荧幕投以嫣然一笑。掌权一事并非单纯有继承顺序来决定,而是在获得大部分家族成员同意下的既成事实。亚纳海姆电子公司是卡拜因的家族企业,玛莎一面维护着自己身为卡拜因家媳妇的立场,同时也以优越于丈夫的手腕对各项时务进行干涉,在财团与亚纳海姆之间扮演着存在感更甚于联系者的重要角色。那是生自毕斯特家族的逆女,同时也是稀世的女中豪杰的艳丽一笑。对于孙女不不信任也不承认自己与事件有关的无耻厚颜,赛亚姆的眼睑微微颤抖起来。
[得知宗主进行冷冻睡眠的地点以及‘盒子’的全貌,是毕斯特财团领袖的权利,同时也是义务。在我去见您以前请别就这样一睡不醒呐,宗主。]
在最后传达完这段讯息之后,双方的通讯便结束了。投射于空中的众多荧幕随即消失,房间再度恢复到除了床铺之外什么都没有的黑暗与寂静。不久之后,装设于半球状壁面的镶板便开始提高光度,直到宇宙的实景浮现于室内,赛亚姆的床铺周遭已被清冽的星光所围绕。
就像是在地板上也洒满了银粉那般,群星映照在室内的各个角落,宇宙的影像毫无缝隙地投射在财团宗主隐居的冰室。让自己投身于看不见地球也看不见月亮的黑暗之中,贾尔?张在视线了捕捉到了那张孤独自漂流着的床铺,并在吐出一口叹息后朝着那挪了一步。躺在兼为冷冻睡眠装置的床铺上,赛亚姆对他说了一句[你就笑吧]。赛亚姆几无光泽的侧脸上,挤出了富含自嘲意味的皱纹。
[这就是一毕斯特家族的肖像。]
[我笑不出来。我没有尽到保护老板的责任。]
赛亚姆转移视线,直视站在约三公尺远的贾尔。在[工业七号]偶然发生战斗,卡帝亚斯?毕斯特宣告辞世后已经过了半天。以人的一生而言,度过太长的岁月、看着太多亲人死亡的财团宗主眼里,现在已经无法窥见悲哀的情绪。失去了最值得信任的继承者,并目睹自己一手创建的财团以本身的意识自行活动起来,现在就连该发出的叹息也发不出来了——或许这正是赛亚姆目前的心境。如果他早就明白自己的亲人也与一连串阴谋脱不了干系,而且正逐渐取代成为新任的继承者的话,更是情何以堪。
贾尔认为自己没办法看得这么开。他不仅没办法保护自己的雇主卡帝亚斯,就蓝破坏[独角兽]这道最后的命令也没有办到。虽然他明白当时所有的去路都已经被联邦的特殊部队给堵住了,但收纳甲板失火、通路遭到封锁这些事都不足以当作借口。实际上,卡帝亚斯本人就是拖着重伤的身体,成功得到达了[独角兽]的身边,然后死去的——在离开驾驶舱的瞬间掉入火海,随即被建筑物的碎块砸得血肉模糊。甲板的监视摄影机将那光景清楚地拍摄了下拉。
眼前的事态都是自己的疏忽招致而来的恶果。包有绷带的秃头低垂着,贾尔握紧了自己受到灼伤的拳头。光是后悔也不能改变些什么,这些都是机运带来的结果吧——若是卡帝亚斯的话,应该会笑着这么说。贾尔已经失去了会这样安慰自己的老板。那位能与他打从心里了解彼此的雇主。那个在军队或地下社会都从未遇见过的,值得自己卖命的男人。
[毕竟是卡帝亚斯,我想他应该已经做好即使自己死去,也能紧守秘密的万全打算了吧……像玛莎那样,也有她难缠的地方。她和会在意面子的男人不一样,可以为了执行计谋不留任何矜持。从她在短时间便能从家族成员手中取得代理继承权这点来看,会找到这个地方来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这样想应该比较好吧。]
[我是个男人,不只是会在意面子,也会为了面子而变的愚忠。]
在那瞬间贾尔在宗主面前的紧张感都已忘记,他抬起了头。
[只要能获得宗主您的允许,就算要以命相搏,我也愿意为卡帝亚斯大人报仇。]
玛莎?卡拜因目前待在亚纳海姆电子公司庇护下的月面都市[冯?布朗]。如果财团本身只是为了统括家族营利而设的机构,那她的确可称为是复兴与扩展了毕斯特家族权势的杰出人物。若有意投身政坛也必定能获得成功的她,察觉到赛亚姆与卡帝亚斯对[拉普拉斯之盒]的盘算,便找来了联邦军袭击[工业七号]。虽然战斗的激烈化算是不可抗力的结果,导致卡帝亚斯死亡的主因仍在玛莎身上。用地下社会的术语来讲的话,血债血还的对象除她之外绝对不做第二人选。
以几乎无法察觉的程度微微转了头,赛亚姆半埋在枕头里的脸正看向这里。贾尔虽回以毫不闪烁的眼神,却得到这样的回答:[这一次,是要我命令你去杀自己的孙女吗?]
带有怒意的低沉声音,瞬时间便让贾尔全身的温度降了下来。连反省自己话语的余裕也没有,贾尔因为对方压倒性的气势而变得全身僵硬。[……非常抱歉。]说完之后,贾尔低下了头。
[很好。卡帝亚斯的确是收了一个好部下。如果你的所作所为是为了卡帝亚斯的话,我就姑且相信事情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吧。不管是‘拉普拉斯之盒’的去向,还是地球圈的未来。]
将双掌交握在毛毯之上,赛亚姆闭上了眼睛。已无话可回,只能应声[是……]并行了一个礼的贾尔,抬头面向宗主的脸上,露出将贯彻自身职务的表情。
[关于‘盒子’的部分,我已经查清楚‘独角兽’驾驶者的底细了。]
伸手按向地板,贾尔开始操作起无声无响地从地上冒出的触碰式荧幕。悬浮荧幕再度被投射于床铺上的空间,显示出一名少年的脸部照片。
[巴纳吉?林克斯,十六岁。就读于亚纳海姆工专的学生。户籍登陆于SIDE1的三号区‘伊甸’,无特殊奖惩资料,过去也没有参与过政治活动的记录。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跑到‘墨瓦腊尼加’,不过在战斗发生的几小时前他曾经与老板见过面。至于两人见面的经过,就更令人费解了……]
包括与[她]的意外接触,贾尔向宗主大略说明了昨天事件的经过。曾一度被送回[工业七号]的林克斯,是如何再度踏进[墨瓦腊尼加]并搭乘上[独角兽]的。贾尔并不知道。但是传送至[墨瓦腊尼加]指挥舱的驾驶员登陆资料,与[工业七号]资料库中记录的巴纳吉?林克斯资料完全相符。他驾驶[独角兽]将[带袖的]MS击退的事实已不容多疑。最不巧的是,现在他已受到联邦军战舰的收容——
[要登陆成为‘独角兽’的驾驶员,必须先经过老板的生体认证。也就是说卡帝亚斯大人选择了这名少年担任驾驶员,随即便过世了,只能这么推测而已。这之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由于这层因素,登陆成为[独角兽]驾驶之后就无法再轻易取消。明明有机会销毁所有系统,卡帝亚斯会将[独角兽]托付给巴纳吉?林克斯这个外人,一定有他的理由。看着荧幕上与其说是年轻,倒不如说是年幼的那张脸孔,贾尔撮弄起自己的下颚,而这个动作被突然间发出的窃笑声打断了。
发出窃笑的是赛亚姆。注视着投射于空中的少年的脸庞,他那布满皱纹的脸孔正在笑着。贾尔皱起眉头。[是吗,原来你不知道为什么啊。]如此低喃的赛亚姆将视线转向他,使得贾尔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
[你还不懂吗?他就是新的希望啊。卡帝亚斯将‘独角兽’托付给了最合适的人……]
将视线移回荧幕上的少年,赛亚姆像是畏光似的眯起了眼睛。财团宗主脸上露出了慈祥老爷爷的表情。对此贾尔只能不解地猛眨眼。
※※※※※※※
笔记型电脑的荧幕上,显示着经过设计的英文字母。那是将U与C两个字母进行组合的简洁标志。
[UC计划。隶属联邦宇宙军重编计划的一部分,也是在公司极度保密下进行至今的计划代号。RX-0 独角兽则是在同名计划下当作旗舰机被开发出来的机体。]
昏暗的房间中,被桌灯照射出憔悴的脸庞的男人这么说。艾隆?泰杰夫,三十二岁。服务于亚纳海姆电子公司,于RX-0开发计划中担任装甲材质部门的负责人。[工业七号]的战斗发生后,他马上设法与其他作业人员从[墨瓦腊尼加]逃生,却因慢了一部而受到ECOAS的软禁。在计划的相关资料大半已遭销毁的现在,可以想见的,他是少数对RX-0计划相关情报最为清楚的人之一。
[和以往的MS不同,‘独角兽’最大的特徵便是在全身都采用了精神感应框架。开发据点是在‘格拉纳达’的亚纳海姆工厂,约一个月前已经分别试作的一号与二号机完工。二号机被送往地球,现在应该正在进行重力环境下的启动测试。我负责的是一号机,在三个月前被公司命令将其送到‘工业七号’。通知书是正式的公文,上司也说只要出差大概一个月,事情就可以结束了……]
[艾隆先生。]
打断艾隆那像是在求救般的声音,塔克萨?马克尔面无表情地插话。
[很抱歉,我们对于技术面的事情比较生疏。麻烦你对精神感应框架再做些说明,要尽可能详细]
[是……]
隔着一张桌子,点头答应的艾隆对背后投以寻求确认的眼光。站在背后的加瑞帝上尉点头示意之后,艾隆便开始用着颤抖的手指操作起自己带来的电脑。先前艾隆曾在未征求同意前把手伸向电脑,而突然被加瑞帝将手腕扭到身后,这是艾隆不得不如此谨慎的原因。这时,站在加瑞帝身旁的康洛伊少校移动了身子。感觉到在一片漆黑之中有个巨大的身躯在移动,塔克萨刻意前倾上身,凝视着荧幕上的讯息。他那用石膏固定的左臂撞击桌面,发出了低沉的声响。
[精神感应框架,简单来说就是本身具备脑波传导效能的特殊合金。其原理是将电脑晶片微缩至极限之后,连同金属粒子一起铸造进MS的框架。]
显示在荧幕上的画面,似乎是显微镜下所观察到的精神感应框架放大图。凝神注视的话,便可在排列成蜂巢状的金属粒子空隙间,发现明显为人工物的电脑晶片。那井然有序而又具有机感的构造,与其说是物质,还比较接近生物的细胞。
[正如您所知,脑波传导系统能够接收、增幅驾驶员的脑波……或者也可以称作感应波,并将驾驶员的意识反映在机体的动作上。与作为主系统的脑波传导装置相互连线,可以让精神感应框架更加确实地接收到驾驶员的感应波,使驾驶员与机器之间的高度连动得以实现。过去由于强度及生产性等问题。但这次计划中的RX-0,则是在所有的活动骨架内部都采用了精神感应框架。]
接着出现在荧幕上的是RX-0的CG像,构成其骨架的活动关节在上头是以红色闪烁显示。因为只是简单的介绍图,所以无法窥见细部的构造。尽管艾隆也是开发人员之一,从个人电脑能下载的资料也只到这个程度而已。塔克萨并没有多开口,只是催促艾隆继续说明下去。
[由于全套精神感应框架的实际配备,使得驾驶员的感应波能够直接传达到机体的驱动系统。也就是说,就传统字面上的意义而言,驾驶员可以不必再‘操作’自己的机体,几乎光靠思考便能进行控制了。
当然,各部关节都已经经过磁性覆膜处理,因此理论上RX-0的反应速度是没有止尽的,可以说机械与肉体已经达到同步……不对,可能还比那更快。人类至少会有秒单位以下的时间延迟……而RX-0与驾驶员间的连动,又远远凌驾于人体反应的速度。]
[不过,这样驾驶员的身体应该负荷不了吧?]
能够立即对驾驶员的脑波,亦即对驾驶员意识做出反应的,超过二十公尺以上的金属巨人——当它开始以超越人体反射的速度动起来的结果,只要稍稍移动就会产生数公尺规模的振幅。就算机体本身制造多么坚固,里头的驾驶员不消多久就会晃得晕头转向。
[没错。]艾隆本人也马上同意了对方的意见。
[为了减轻机体行动所带来的巨大G力,RX-0准备有专用的冲击缓和装置以及驾驶服。但即使是使用这些配备,一般人也无法承受长时间驾驶带来的不适感。同时考虑到精神感应装置对脑部造成的负担,连续运作时间的极限是五分钟。因此,系统设定成在一般启动时会开着限制器,只有在战斗是NT.D装置才会发动。]
额头上的独角展开成为V字,肩膀与胸部以及脚部的装甲跟着滑动,展现出隐藏于底下的精神感应框架。可说是为机体本身杀人性机动力作保证的推进器与副剑天线,也在这时裸露了出来——这便是RX-0真正的姿态。这样的话,外型正如其名的[独角兽]反倒是被限制器所拘束住的,不自由的形态了。看着RX-0逐步改变外型的CG,心里开始感到有些毛骨悚然的塔克萨用了较低的声音问道:[NT.D又是什么?]
[NT.D是担任全精神感应框架控制台的OS名称。过去我负责的部分是外装,所以对其详细内容并不清楚。不过,听说NT.D其实是新人类驱动系统的略称。]
意料之外的名字回响于耳,在所有人心坎里泛起一阵涟漪。塔克萨环视包含康洛伊的在场的众人后,用着不带抑扬顿挫的语气对艾隆回了一声[原来如此。]
[RX-0在被送往‘墨瓦腊尼加’之后,曾遭人对OS动过手脚。像这项系统看起来就没有包含在最初的设计之中,你对这很清楚吗?]
桌上展示出B5大小的照片之后,艾隆的眼神明显出现了动摇。在RX-0被回收到舰内后,军方对驾驶舱里的仪表板作了近距离的摄影。照片里,仪表板上正浮现着读作[La+]的红色标志。
[因为我负责的是外部的装甲,系统方面的问题实在……]虽然艾隆如此回答,但塔克萨没有漏失他动摇的视线,一口气逼问:
[艾隆先生,你最好仔细想过之后再开口。军方虽然将作业外包给民间企业,但军用MS的开发仍算是联邦军技术研究本部的列管事项。依据我们向上级报告的内容,你也有可能被认定为侵占军方资产的嫌疑犯呐。]
[怎么会……!我只不过是……]
[‘工业七号’是亚纳海姆旗下的殖民卫星,但‘墨瓦腊尼加’就不同了。事实上,毕斯特财团在那里说是拥有治外法权也不为过。RX-0送到那进行OS的最终调整之后,被安装了说明书上没有的程式。我不认为这个情况,可以用一句‘我不知道’就简单了事。]
[我真的不知道!我是看了改订过的说明书,才知道RX-0有安装与NT.D连动的新程式。虽然也有风声说新程式是有毕斯特财团提供的,但除了这以外的事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就连NT.D的启动条件,对我们这些负责硬件的人员也是非公开的机密事项。]
[启动条件?]
[驾驶员并不能随意解除RX-0的限制器。只有在满足一定条件的情况下,NT.D才会启动。我只有听说在‘墨瓦腊尼加’安装的程式……拉普拉斯程式,是为了在NT.D上加诸新条件的程式。只要对机体控制不产生影响,我们这些管硬体的也没办法都过问些什么。]
[不过,你应该有参与启动时的测试才对。]
[测试时用的还是个程式,拉普拉斯程式是在测试完成之后才安装上去的。]
两手往桌面用力一敲,艾隆抱着头趴到桌上。塔克萨用眼神制止了想立刻把他揪起的加瑞帝,注视起那正在颤抖的肩膀。
[我当然也觉得很奇怪,以制造军械而言,保密事项也太多了。从‘墨瓦腊尼加’离开之后,我就被禁止与外部进行联络,还得全天候在财团的监视之下……最奇怪的,就是工作人员没有一个是与军方有关系的。自从与新吉翁的战争结束之后,MS的开发一直都停留在微幅的变更而已,完全没有机会可以尝试新的设计。在这种时期能够进行新的研究,即使事情有点可疑,技术人员也会觉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更何况开发的机体还是那有名的‘钢弹’。]
[‘钢弹’?]
艾隆抬起阴沉的双眼,补充了一句:[那是我们帮它取的绰号。]讲完之后,艾隆脸上露出自暴自弃的笑容。
[看到他启动NT.D时的样子,也只能当作是刻意设计成那样的了。所以所有相关人员私底下都是这么称呼的,叫它[‘独角兽钢弹’。]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要对他注射药物吗?]
五分钟后,透过监视器看着艾隆的脸,康洛伊这么问道。一边喝着海军传统的加盐咖啡,塔克萨反问对方:[你觉得呢?]
[再继续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更深入的事他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吧!将该公开的情报分别发布给各部门,让所有人都没办法推测到全貌。毕斯特财团的保密措施做得还真是漂亮。]
塔克萨并无异议。被留在审问室的艾隆,对于刻意被留在房间里的电脑也无意多碰,就只是带着发青的脸色低头不语而已。也不是不能怀疑那是演技,但他的证词与其他开发成员明显是一致的。再者,他们也不是专业的逼供人员。塔克萨的心情和康洛伊相同,不想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使用自白剂,让少数悻存的生还者成为废人。
之后总是会将他们交给本部进行正式审问的。塔克萨放下手上的马克杯,确认显示在屏幕上的数列[11:17:32/04/08/0096]。战斗停息下来约莫半天,[拟?阿卡马]离开[工业七号]已经过了六个小时。虽能借用舰内的俘虏收监设施,对在[墨瓦腊尼加]收押的四名开发成员进行审问,得到的却是彻底的实行了保密措施,有如瞎子摸象般的讯息。花上几个小时听取UC计划相关成员的证词,并试探他们与[拉普拉斯之盒]的关系之后,简直是连自己也成了摸象的瞎子之一。塔克萨等ECOAS部队的一夥人,正担负着这样的徒劳感。
[先不管UC计划,宇宙军重编计划本身,早在前年的中期防(中期防卫整备计划)就已经公布了。不是说要赶上百年的年度纪念,在四年后的宇宙纪元0100,将分散于各殖民卫星的旗舰完成统合,重建相当于往年主力舰队的地球轨道舰队吗?]
将足以胜任摔角选手的巨大身躯靠在监控室的墙上,康洛伊一边揉着眼角一边开口。在RX-0的完成之后宣告结束的MC计划,是作为宇宙军重编计划的一环而被策划出来的——所有的计划成员都是如此坦承。
[我也听说过。那不是军事预算正在进行底部修正时被提出来的计划吗?]将操纵台前的椅子转了一圈,加瑞帝跟着回话。
[本来就没有打算大量制造新战舰呐,简单来讲,那其实只是想将现有的战舰先全部聚集起来的小气计划而已。不过为此还要开发新型MS的消息,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并非全无可能。UC0100还有吉翁共和国归还自治权这个重头戏在等着。配合这个时机重编轨道舰队,然后再搭配上强力的新型MS……]半带着出踢的意思,塔克萨拉长了语气。
[这算是军方在做宣传活动吗?]加瑞帝皱起眉头。
[应该说是联邦政府打算表态。现在会让主力舰队驻留在各地的殖民卫星,是为了防止吉翁的残党进行叛乱。要将这些舰队召回的话该怎么做?]
[啊……]康洛伊的提示,让加瑞帝正要拿到嘴边的马克杯停在空中。
[政府的意思是要在那之前,先将吉翁的残党彻底铲除吗?可是……]
[要达成这个目标,并不像口头上的那么简单。但是共和国归还自治权,的确是一个去除吉翁名义的难得机会。以0100为期,达成吉翁残党的根绝,在那之后则是地球轨道舰队的重编。到那个时候,联邦才能说是终结了一年战争以来的噩梦。而必须为此开道的,八成就是UC计划了——为了铲除新吉翁的‘钢弹’开发的计划。]
以少数情报作出预测及判断是危险的,但是这么一想,很多事情都能得到理解。在吹起军备缩减风潮的这个时期,开发投入新技术的MS的理由、即使把驾驶员的生命维持视为次要,也要追求机体性能极限的缘故,以及MS外型会被设计得与过去被吉翁敬畏为[白色恶魔]的[钢弹]类似的事实——
[卡帝亚斯?毕斯特却在那机体之中埋藏了足以颠覆联邦的秘密,打算将其交给新吉翁……真是讽刺。]
事态如果真的变成那样,那就不只是这种程度的骚动了。朝着苦笑的塔克萨,康洛伊与加瑞帝看着彼此的脸。
[那么队长,果然那架MS就是‘拉普拉斯之盒’吗?]
[先不论是否能直接画上等号,情况证据倒算是齐全了。和备用零件一起准备好要搬出的机体、直到被运来‘墨瓦腊尼加’才被安装上去的拉普拉斯程式。虽然不清楚毕斯特财团从哪个阶段才跟开发计划扯上关系,但独角兽的确是财团的象征标志。]
话讲完的瞬间,失去感觉的左腕与侧腹开始剧痛起来,塔克萨暂时停止继续开口。似乎是镇痛剂的药效过了。康洛伊像是察觉到这个状况而想说些什么,塔克萨避开他的目光,为了打断对方话锋而迅速说道:[无法理解的是,那兵器看来是以给新人类驾驭为前提而制造的这点。]
[新人类思想正是吉翁主义的核心。根绝新人类主义与驱逐吉翁残党两者是不可分的。会在赌上联邦威信的计划根基,让新人类专用的兵器占去一角,这点实在是令人费解。]
[以毒攻毒……也可以这么想吧,不过听说新人类研究所早就关闭了。]
[再怎么否定,结论不就是无法忽视新人类兵器的有用性吗?实际上到目前为止的钢弹驾驶员也都是……]
[正因为如此,新人类的排除,非得有新人类以外的人来执行不可。这也是为了打碎已经根深蒂固地建立在人们心中的神话。]
康洛伊和加瑞帝一起陷入沉默,短暂的寂静降临在狭窄的监控室。塔克萨在喝下冷掉的咖啡之后开口:[UC计划、NT.D、精神感应框架……或许另外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事。和‘拉普拉斯之盒’好象有所联系的部分也是,血腥味还真重呐,那架‘钢弹’。]
追根究底来讲,到底是为什么会突然动起来呢?忽然想起从驾驶舱发现的的少年长相,名字是叫什么来着……因为镇痛剂的生效而让脑袋变得有些迟钝的塔克萨,在这时听见房间内线电话响起的声音。
从这间监控室一直到所有用于收监俘虏的设施,目前手是在ECOAS成员的管理之下。即使是在这艘战舰服役的人员,也不允许进入。
[什么事?]拿起话筒的康洛伊露出臭脸。塔克萨从他的唇语读出来电者是亚伯特,便叹了口气走向门口。紧急时可以形成气闸的门锁一解除,铁制的门板随即被猛然推开。
差点被突然打开的门撞到,就站在门前的亚伯特蹒跚地向后退下身子。舰内的重力并不比月面有分量到哪去,要控制身体移动需要相当的诀窍。被穿着西装的随侍们环绕搀扶,亚纳海姆公司来的[客人]急忙想站稳身子,这次却又变成了差点向前扑倒在地的姿势。
想再度伸手搀扶的部下被男人甩开。用力在通路的地板站稳脚步后,他整理起被下巴肉给埋住的领口,看向了塔克萨。
[有事吗?]对于预料中充满敌意的视线,塔克萨毫无表情地这么回应。
[还问我有什么事?我已经派人传话,说我想陪同审问收容的计划成员才对。毕竟他们是我们公司的职员……]
[现在他们是军方管理下的重要关系人物,不可能让民间的人陪同进行审问。]
[那么,我要求调查收容于舰内的‘独角兽’。那总是我们公司的资产了吧?因为还没交货给军方,我们有优先的所有权。]
[那当然,我们会协助进行调查,到时会再通知您,现在请您先离开。]
两人交谈的内容,与早前的对话并无二样。亚伯特心里只想着要早ECOAS一步,先获得关于[盒子]的情报。在[独角兽]出现时露出反常态度,命人马上将其回收的他,对于被晾在一旁的这几个小时自然没有感到愉快的道理。瞟了穿着西装在身后待命的部下一眼,亚伯特开口反驳。他肥厚的脸颊诡异地扭曲了一下,等到塔克萨察觉原来那是在笑时,亚伯特才摆着架子说道:[看来我们对状况的了解似乎有落差的样子呐,塔克萨队长。]
[在‘工业七号’发生的事情,可不是砍掉两三颗幕僚的头就能摆平的。要是在应对上出了差错,就连中央内阁都可能垮台。为了将受害范围抑制到最小,在彼此可以让步的部分还是让步比较好。对这部分,我相信最高幕僚会议也会有相同见解,不是吗?]
男人的眼神与声音认定只要搬出上司的名字,军人就会闭嘴。塔克萨深呼吸后冷静地回答:[的确是有落差的样子。]
[以我的了解来看,伤害早就造成了。包括我的部下,已经有几十人或者几百人死去。即使我们再怎么让步,他们也不会再活过来。]
或许塔克萨有意要压抑,不过他的眼中应该是透露了杀气。气势上明显被亚倒的亚伯特退了几步,撞上背后呆站不动的部下。瞟过自己曾一度避开的目光,亚伯特像是在自言自语地低喃:[……身为担任ECOAS队长的军人,你还真是意外的脆弱呐。]对此塔克萨回以无言。
[算了,就这样吧。现在协调有困难的话,那就藉由上而下来处理。我会趁早向上面报告,透过总公司来对‘月神二号’的ECOAS本部打点。]
[请随意。如果在藏身暗礁宙域的情况下,雷射通讯还能正常作用的话。]
亚伯特微微抖了一下眉毛。塔克萨正面直视他的脸,事物性地继续说道:[目前,‘拟?阿卡马’正躲在旧SIDE5的残骸。这里虽然是鲁姆战役的遗迹,能藏得了一艘战舰的地方也不多。如果被敌人从旁拦截到我们的远距离通讯,要找下一个藏身之处将会非常困难。]
在丧失了大半舰载能力的情况下,单枪匹马地横渡敌人有可能出现的宙域——[拟?阿卡马]并未有勇无谋到这种程度。在援军到来之前,只能依附在殖民卫星的残骸,并封锁对外的通讯。[拟?阿卡马]的现状,从一开始就在塔克萨的计算当中。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对亚纳海姆公司的员工如此直接的口气说话。
像是察觉到塔克萨的想法,火气冲上了亚伯特那无计可施的脸。
[我去找奥特舰长谈。]在充分瞪过塔克萨之后,转过脚步的亚伯特这么说。
[他是讲理的军人。]
说完后,亚伯特和部下一起离开了通路。由于在圆桶状的重力区块内,通路是沿着内壁的弧度而建,距离拉开三十公尺以上之后,对方的身影便消失在天花板的边缘了。等到亚伯特那大得吓人的屁股从视线消失,塔克萨才小小叹了口气。一边用深呼吸减缓侧腹随之涌上的疼痛,塔克萨望向从门口观察着刚才对话的康洛伊。
[之前那个少年还没恢复意识吗?]
[是的。]面对疑问,康洛伊的眉毛皱作八字。
[他的身体似乎比想象的还要衰弱。]
[也没有办法……毕竟他被那样的加速度折腾过。等他醒来之后记得向我报告,现在急着要调查‘独角兽’。]
[是。可以的话,还真想返航到‘月神二号’,在不会受到外人插手的地方进行呐。]
为了取得建设殖民卫星所需要的资源,而从小行星带牵引过来的小行星[朱诺],也就是[月神二号]。自从五十年前被固定在月球轨道之后,便一直是联邦军最大的宇宙基地。作为ECOAS的根据地的特殊作战群司令部也是设在此处。可以说没有地方比那里更适合进行RX-0的调查。问题在于,目前战舰的位置正好与[月神二号]把地球夹在中间。带着叹息,塔克萨说了一句[真是难办。]
[隆德?贝尔增援的动作太慢了。如果附近的驻留舰队也没有打算出动的话,[拟?阿卡马]很有可能会先前往最近的月球。一旦进了亚纳海姆的大本营,我们就会失去调查‘独角兽’的机会。]
虽然月球也有军方的司令部,但在隐秘性方面并不如ECOAS本部完善。再加上亚纳海姆公司若是有意提出诉讼,RX-0就得暂时交由司法管理。到时必定会立即被运离基地。事态发展至此,亚纳海姆旗下最优秀的地球圈律师集团就可以尽可能从内部伸手对RX-0彻底调查……等到做出了结的时候,归还军方的机体里面,老早把跟[盒子]有关的资料处理得一干二净了——这样的结果简直是显而易见。再怎么说,月球本身便是以亚纳海姆电子公司为中心在回转的世界。
待在暗礁宙域的现在终究是唯一的机会。就算事后亚纳海姆公司会说话,在能做些什么的时候还是应该先动手才对。[收到。]康洛伊作出明白状况的回应。
[所以也请队长多少先睡一下。]
听到随后突然补上这么句话,塔克萨带着像是被人攻其不备的心情回望了康洛伊一眼。
[您最后一次睡觉是什么时候?三十个小时以前吗?因为没有人可以取代您,请把休息也当成工作的一部分吧!]
长年随侍在旁的副司令的声音,让塔克萨紧绷的心情稍稍得到了舒缓。[您听到了吗?]用眼神赶走再度出言劝告的康洛伊,塔克萨将倍感沉重的身体靠到通路墙上,就那样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一会儿。
年纪大了。对于自己年过四十而开始变得不中用的身体,它克萨的胸中确实感觉到年纪所带来的苦涩。
※※※※※※※※※※※
有钢琴声。这曲子我知道——是妈妈喜欢的,贝多芬的[月光]。沉静而悲伤,却又让人的胸口无法不为之悸动的疯狂音色,正回响于宽广高阔的房间里。就像是在诉说着,过去只能由地球仰望的月亮曾如此地搅乱人心那般。
抬头望去,挂在墙上的大张织锦画占满了眼底。画幅直至天花板顶的织锦画,在绯红的底部画上了花与动物,画中央则矗立着一味身着美丽礼服的女性。女性或弹风琴、或持花环、或拿点心。环绕着房间摆饰的六幅织锦画中,女性各专注于不同的动作。在她身旁则有棕毛丰密的狮子,以及将头上独角指向天际的独角兽陪伴——
[视、听、触、嗅、味。这几张图所描绘的,是大部分生物与生俱来的五感象征。但是这第六张……‘帐篷’所象征的是什么,目前还没有结论。]
被爸爸的大手抱起,巴纳吉看向中央绘有帐篷的那幅织锦画。将首饰放入身旁侍女所捧着的盒子,打算走进帐篷的妇人。帐篷上面,以过去的语言写有[我唯一的愿望]。巴纳吉将这段话照着之前所教的念出来之后,爸爸高兴地笑着说:[好厉害呐,你记起来了啊。]
但是,连爸爸也不知道,[我唯一的愿望]到底是什么……
[因为不了解所以画出来,然后思考。只有人类才被赋予有这样的能力。画在织锦画上的独角兽,以及现在听见的音乐,透过了眼睛和耳朵对我倾诉着那个人的心。五感所无法领会的某种感觉……超越了现在的某种感觉……说不定那便是被称为神的存在,也有可能只是人类的愿望所创造出的错觉。但只要相信那存在,且能为世界做些什么,那就有机会将其化为现实。你了解吗?巴纳吉。只有人类才拥有神。描绘理想,并为了接近理想而使用伟大的力量……称之为可能性的内在之神。]
我并没有完全听懂。但是我懂爸爸那份想教我重要事情的心情。巴纳吉凝视起爸爸的脸庞。
[人类从众多动物中脱颖而出,甚而登上宇宙的力量来源,就在那里。的确,是人类把地球啃蚀殆尽的。将难能可贵的知性浪费于自相残杀,过去的战争把近半数的人类逼向了死亡。以此为据,有人做出以物种而言,人类已经走到了尽头的结论。但我认为那是悲观的看法。过去的战争,已经将新人类这样的可能行展现给人们知晓。在任何状况都能找出希望,借以超越现状的正是人类。知性以及温柔,这些人之所以为人的感情都来自于可能性。现在世界正交杂于绝望与再生的混沌之中。今后要活下去的你们,一定要创造一个让人可以像人一般地迎接死亡的世界。要带着内在的可能性,去实现一个能够展示出人类的力量与温柔的世界。]
[你说的事太难了……巴纳吉现在还听不懂啦。]
并不停下弹奏钢琴的手,妈妈这么说。可以从大钢琴那端看见的脸,似乎在笑着。
[这孩子是特别的。]说完之后,重新抱起巴纳吉的爸爸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只要肯去尝试就能听的懂。这孩子有听人说话的能力。即使不懂内容,他也会用自己的方式,设法去感受对方所想传达的意思。这是与生俱来的才能。只要长到五岁,人的资质就会像这样表露出来。这并不是想培养就能培养出来的才能。这孩子是特别的。]
特别。这个字带着一谷凉意落到自己胸口,原本被柔和光线所环抱的房间突然变暗。看不见织锦画,也看不见爸爸的手。红色光芒由黑暗中渗出,正以为那光芒要就散开消失时,四散的许多光点却又各自活动了起来。但速度还比那更快。而且那红光会灵活地钻到巴纳吉看不见的地方,有时还用像是冰冷刺针的东西戳痛他的身体。
敌意,这个字眼在脑海里浮现。因为讨厌被针戳中身体的感觉,巴纳吉拼命地想捕捉光点的行迹。他想好好教训这些东西一顿。
[不要被看得见或听得见的东西给迷惑了,要用感觉,如果是你就办得到。]
听得见爸爸的声音。巴纳吉闭上眼睛,想试着去感觉那冰冷物体的气息。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因为这些家伙在戳人之前,都会先散发出让人感到刺痛的气息。只要瞄准那里攻击就行了。不用动手也不用动脚,只要用头脑去想就好。捕捉到他们的气息之后,光是想着要教训这些东西,绑在头上的带子就会自己操作机器动起来。你看,又打到一只了。
不过,对方也会靠着感应自己的气息而攻击过来,所以不可以把情绪透露得太明显。要经常想象在自己的外侧有一对眼睛,可以看得见战场的全体情况。要读取对方气息的流向,将他们诱导到死角去——
[已经够了吧!]
钢琴发出了不协调的声音。妈妈的脸孔从黑暗中浮现,她的双手仍放在钢琴上,正用恐怖的表情瞪着爸爸。
[你打算对巴纳吉做什么?这样子不是把他当成了实验的白老鼠吗?]
[这只是个游戏而已。里面完全没有用到类似药物的东西。]
[当然不可以用那种东西!新人类不是吉翁拿来做宣传的字眼而已吗!?]
[但这个孩子有力量,我和你所没有的力量。这份力量可以净化加诸于毕四斯特财团的诅咒,向世界宣示未来应有的姿态……]
[那样的事情请让继承毕斯特家名字的孩子来做。和我们母子没有关系。]
[我打算将往后的财团交给巴纳吉。只要你肯答应,现在就可以将户籍迁入毕斯特家名下……]
[我想讲的不是这些!我喜欢上了卡帝亚斯?毕斯特这个人,如果可以的话,想为他生一个孩子——我要的只是这样!财团或是毕斯特家的诅咒那些事情我根本无所谓!]
已经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妈妈露出那样的表情坐下,躲到了钢琴后面,再也没办法看见。隐约露出的光芒里浮现没人弹奏的钢琴,朦胧地照射出站在光晕外围的爸爸身影。爸爸的脸孔容入了黑暗中,几乎无法看见。
[具有力量的人身上,会产生与其相应的责任。这是自己所无法选择的事情。]
[只能照着名为可能性之神的命令去做吗……我喜欢说到做到的你,但是我没有意思将巴纳吉当成献给神的供品。]
爸爸好象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地溶入了黑暗之中。巴纳吉被留在寂静冰冷的房间里,连感到不安或哭泣的时间也没有,就被别的手臂抱了起来。那是妈妈的手。看在小孩的眼里,那双手也在依赖着自己。对了,因为爸爸已经不在了。我必须成为妈妈的依靠才行——
[走吧,巴纳吉。这里不是我们该待的地方。我希望你以后能够成为懂得平凡人生重要性的大人。]
经这么一说,巴纳吉突然呼吸有些困难。不过,如果这是妈妈的期望,我会照作。这个家的事情,还有爸爸所教的事情,最好都忘掉。那幅织锦画也是,以及自己曾有爸爸的事也是,全都藏到记忆深处里就好了。
因为我不守护妈妈不行。爸爸说过,是男人就应该这么做。记得爸爸教的这件事应该没关系吧……
被妈妈的手牵着,巴纳吉离开了毕斯特家的房子。庭院的雕像、喷水池,以及经常修剪的草坪都渐渐远离,从未见过的世界在巴纳吉的前方扩展开来。以[平凡]为重的世界。不可以让自己变得[特别]的世界。就像是个顽固的老人家一样,明明不改变不行,却又不去改变;就算有向前的意愿,也绝对不主动向前逼近。也像是偶然被风吹落大海后,明明自己数年前已受了重伤而半身不遂,仍敢在载浮载沉间露出自己并没有过错的表情。
那样也有那样的乐趣,一定没错。就像妈妈所说的,[平凡]一定也有[平凡]的重要与伟大。但是巴纳吉在那之中感觉到了[脱节]感。每从家里离开一步,那种[脱节]感也就越强烈。自己该不会忘掉什么重要的事了吧?不自觉地停住脚步,回头看已经离得好远好远的家,然后什么也不想地再度迈步向前。这时,自己的脚踝却突然被抓住。巴纳吉当场跌了一跤。不安地回首一看,爸爸的手正抓着自己的脚踝。爸爸那又大又可靠的手——但却冰冷得吓人。皱纹变多、骨瘦如柴的爸爸,已经变得好老好老,头发也几乎都变成了灰色。最让人心头感到一惊的是,爸爸全身是血。倒在地上的卡帝亚斯,抓着巴纳吉的脚踝,那如同死人般发青的面孔正看着自己的儿子。
[别害怕。要相信自己。你觉得该做的事,就去做。]
躯体已经半数崩解,将和地面合为一体的卡帝亚斯?毕斯特这么说。巴纳吉一心只想着要挣脱那双手的掌握,但卡帝亚斯就是是不肯放开自己的脚踝。原本牵着自己的妈妈越走越远,完全没有回头的意思。
一股脑甩着被抓住的脚,最后甚至想要一脚踹开对方的巴纳吉,看到原本是自己家的地方,站着一个巨人。
漆黑之中,那一带弥漫着一股更深的黑暗。长有独角的巨人正俯视着巴纳吉。独角兽这个字眼从脑海中冒出的瞬间,巨人的身体猛然膨胀起来,裂开的表皮下绽放出血一般的红色光芒。
同时间,巨人的独角一分为二,一双眼睛犹如恶鬼般的发亮。知觉自己会被吃掉的巴纳吉身体完全不听使唤,高涨的恐惧感化作声音由喉咙中发出——
从喉咙发出的声音嘶哑到另人讶异的程度,巴纳吉?林克斯张开了双眼。
最初进入双眼的,是放射出白色光源的荧光板。为了防止碎裂,而在表面覆盖上铁丝网的荧光板。看来并不像是一般民宅会有的家具。自己似乎正在某艘船上,想到这里,巴纳吉的头开始慢慢地运作了起来。保持着仰卧的姿势,巴纳吉转移视线。
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以空调的声音而言,运转声未免过于嘈杂,大概是船内机械震动所发出的声响。由声音的传导方式来判断,这并不是太空梭或作业艇等级的舰艇,而是更大的运输工具——大型货船等级的机械运作声。
[终于醒来了吗?]声音从身旁传出,穿着白衣的男性走进自己的视野。
那身淡黑色的肌肤,乍看之下可以判断出这名蓄有胡须的男性应为阿拉伯系的后裔。巴纳吉虽想马上坐起身子,男人却毫不顾忌地把他压回床上。小型手电筒的刺眼光线突然照到眼前,让巴纳吉的脸皱了起来。等到哼了一声的男子把手放开之后,巴纳吉才静静地移动起自己长卧在床的身子。
房里能看见置有药品的盒子、嵌于壁面的九面式荧幕。仪表板旁则有诊疗桌,堆放着成堆的病历表。枕边的墙壁上凿穿成像是小型隧道一样的孔穴,应该是电脑断层扫描器之类的。看着神经还没恢复灵活的手掌,巴纳吉注意到自己穿的是病患的睡衣。[请问……这里是?]设法挤出沙哑的声音之后,穿着白衣的男子继续在病历表上写着些什么,头也不回地回答巴纳吉的疑问。
[这里是‘拟?阿卡马’的医务室……这样讲你能懂吗?总之,就是联邦的战舰里面。]
将病历表放回桌上,男子拿着水杯回到巴纳吉身边。由杯内水面的摇晃程度来看,巴纳吉一瞬间想到自己目前是待在低重力环境下。接过水杯的巴纳吉,几乎是一口气就把那杯水给喝完了。
[我拿了你的钱包来看。你叫巴纳吉?林克斯,是亚纳海姆工业专科学校的学生,没错吧?]
再度回到诊疗桌旁的男子,在拉了椅子坐下之后这么问。
[是的。]喝了水后稍微可以发得出声音的巴纳吉回答。
[因为当初急着出港,也没那个时间先查殖民卫星的资料库,我就直接问了。你过去有没有其他病历或是对药物过敏的症状?]
[我想没有……这艘战舰,现在正在宇宙中航行吗?]
[对。现在刚好躲在暗礁宙域正中间。别担心,敌人不会那么快就找上门来。]
从那满不在乎的语气,能听出男子对眼前的状况已经习以为常。敌人。在心中反复着这个与自己无缘的字眼,虽然隐约地体会到危机感,巴纳吉还是露出了半放心的神色,重新将水倒入已经空了的水杯。水分渗入原本感到干渴的身体,将累计在心里的疙瘩渐渐溶解冲去。为什么会这么渴呢?试着回想的脑袋还是不灵光。记忆中是作了一场非常难过的噩梦,不过现在也只剩下暧昧的印象,正和心里的疙瘩一起渐渐溶去。
或者,说不定现在也还是在做梦。这是自己在亚纳海姆工专宿舍所做的梦。醒来之后要小心地不把拓也吵醒,偷偷出门进行早上的打工——这么说来,不知道普荷公司的人们怎么样了,那有着四片翅膀MS是从工业区块出现的。要是港口出现灾情的话,那间有着油臭味的办公室应该也……
巴纳吉的心跳开始剧烈加速,太阳穴一带跟着痛了起来。用手一摸,绷带特有的质感传到自己的指尖,让巴纳吉咽了一口气。像是察觉到巴纳吉的状况,男子在没有回头的情况下问了一句:[会痛吗?]
巴纳吉回答:[有一点……]
[那是你活着的证据,忍一下。]结果得到的是这样冷淡的回答。
[原本用来固定头盔的辅助器直接压迫到了额头上。如果没有那个的话,你现在应该已经因为脖子折断而死掉了。]
心跳又一次加速,这次声音大到连外人都能听见。用来固定头盔的辅助器——那个像是在头枕上连接了拷问器具的机器。自己的头曾被那东西从左右包夹,然后压迫额头。过去的光景瞬间连结成鲜明的影象,包覆住记忆的薄膜也跟着一口气被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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