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不下来的警报声、显示在荧幕上的训袭[NT.D]。接着身体就被快到连眼球都要爆开的加速度给抵住,最后一切的一切都抛到了凝重的液体里头。不管是那架长了四片翅膀的MS,还是那些散发着杀气的自动炮台,所有的东西都被某种粘稠度很高的厚重液体给缠住,让眼前的景物动起来都只能像慢动作播放一样……那之后到底怎么了?
水杯从巴纳吉手中掉落在地面,发出轻轻一声。没错,自己曾经坐到了那个驾驶舱里面。驾驶那架被称作[独角兽]的MS,和敌人战斗。奥黛莉、卡帝亚斯、拓也、米寇特。几张脸孔和名字一起在脑海中交错,巴纳吉用手捧住了自己像是快要裂开的头。
[打扰了!]女性的声音传入房里,则是随后发生的事情。
[哈桑医生,我听说那个孩子已经醒来了……]话讲到一半,女性的眼睛正好和抬起头来的巴纳吉对个正着。
[啊,真的哪。]女性原本就已圆滚滚的眼睛,这回睁得更圆了。东洋人种的小巧体型身上,搭配的是灰色的立领军服与白色长裤。外观虽能看出是联邦宇宙军的制服,女性本身的容貌却不像是军人的典型。当巴纳吉认为对方简直像是与自己同年代的少女时,被称为哈桑医生的男子转过了头,用着平板的语气应声:
[喔,你来得还真早。]
[他本人是表示,身份证上所记并无虚假。您希望的检查也已经做过了,就这边的设备而言,调查出来的结果是清白的。]
带着若有所指的眼神做出结论,哈桑向女性这么说。女性也回以略带他意的眼神并点头。[检查]这个词所带有的灰暗气氛传达到了巴纳吉的心中,不过他没有那个余裕多做深究。
[你好。我是美寻?奥伊瓦肯少尉。]将之前若有隐瞒的目光收起,女性带着笑容打过招呼。这让巴纳吉眨起了眼睛。
[欢迎来到‘拟?阿卡马’……尽管现在的状况好象不太适合这么说,你还好吗?巴纳吉?林克斯小弟。]
[恩,还好……]
[虽然有很多事想问,首先还是必须要感谢你。多亏有你驾驶的钢弹作战,否则我们可能也没办法活到现在。]
[钢弹?]
[就是你所驾驶的机体。没错吧?虽然现在脸已经藏了起来,角也变得只剩一只而已。]
完全没听懂意思,就连对方在问什么也没办法理解。巴纳吉看向哈桑。他正面朝桌子,那穿着白衣的背部似乎并不打算转过来。[你不记得了吗?]美寻的头稍稍歪向一边,偷瞄起巴纳吉的眼睛。
[我记得自己坐上了MS,也有操作它的记忆。不过那时满脑子也就只有想让它动起来的想法……]
突然间,像是振动一般的疼痛从太阳穴冒出。并不是被辅助器压迫的痛,而是从内部传出的痛觉——
[这孩子不要紧吧?]
把脸从伸手摸向绷带的巴纳吉身边移开,美寻不安地问起哈桑。
[这之后还需要问一些对他负担比较重的事情呢!]
[因为受过轻微的脑震荡,这阵子或许还是会感到晕眩。肉体上是没有什么问题。他很正常啦,就‘钢弹’的驾驶员来讲的话。]
稍微转过了脸,哈桑回答。混乱中的脑袋对[钢弹]的驾驶员这段话起了反应,巴纳吉和美寻一起看向了哈桑的侧脸。
[这也不是头一遭了。‘钢弹’每次总是……算了,你们迟早就会懂了。]
挥起手掌赶走两人份的视线,哈桑又转回到了桌前。在一起注视那着白衣的背影,不分先后相互而视的美寻与巴纳吉之间,流过了一瞬尴尬的沉默。[你不用太担心。]挤出笑容的美寻先开了口。
[你的身份已经做过确认了。等会儿只要回答军方提出的问题就好了。]
[可是刚才医生说,他没时间先对照殖民卫星的资料库……]
看到美寻一时接不上话的脸,巴纳吉有点后悔自己多说了不必要的话。美寻俯视自己脚尖的动作,有时代表的是对内情有所了解——特别是在军队这种地方。像是在埋怨哈桑的多话,美寻瞪了一眼他的背影之后,带着苦笑和巴纳吉坦白:[是你的朋友帮你作证的。]
感觉到美寻似乎是个温柔的人,巴纳吉安心了一点。另一方面,朋友这个词则让巴纳吉的眉头皱了起来。
[因为那群人看起来是亚纳海姆工专的学生,我就在想会不会是你认识的人。问过之后,他们说逃生时曾和你一起跑到殖民卫星建造区,结果在中途走散了。]
[是拓也和米寇特吗?他们在这艘战舰上吗?]
巴纳吉做不出其他的推测。美寻问他:[想和他们见面吗?]
[那当然……!]巴纳吉振奋地回答道。
美寻看向哈桑,露出了该怎么办是好的眼神。依旧没将头转过来,哈桑说了一句:[我什么都不没听到喔。]于是美寻耸了耸纤细的肩膀,低头看着巴纳吉答道:[好吧。]
[但是只能一下下喔。因为马上就会有很多位居高阶的叔叔想来问你问题。]
美寻有点僵硬的笑容,强调了事情的分量。自觉到自己目前正处于麻烦的立场,巴纳吉慎重地下了床。赤脚踩在地板上的第一步,感觉冰冷得吓人。
[巴纳吉,巴纳吉。]
一打开门,篮球大小的球体就扑了上来。
[哈罗!]赶忙将那东西接起,巴纳吉回化。
一边拍着像是耳朵的圆盘,被抱住巴纳吉怀里的哈罗用着合成音效问:[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当然罗。]一边回答,巴纳吉将哈罗整个颠倒过来检查了一遍。虽然有沾到一点煤灰,被橡胶覆盖的表面上倒看不出来有明显的伤痕。
[巴纳吉!原来你还活着啊!]安心地叹了一口气之后,熟悉的声音连续传来耳边,巴纳吉慌张地环顾了四边各十公尺的室内。
在摆放有自动贩卖机、观叶植物,以及几套朴素的桌椅的军官用康乐室一角,巴纳吉找到了声音的主人。从沙发上站起来,用着茫然的表情看向自己的米寇特?帕奇。不理会像负责看守的士官的阻止,硬是冲过桌子跑来身边的拓也?伊礼。看见他们俩的脸,瞬时紧不住自己满腔情绪的巴纳吉回答:[我才以为你们已经……!]半句话卡在喉咙,巴纳吉用力踹地,面对面接住半空中扑过来的拓也。
米寇特也紧接着搂上前去,因为惯性,抱成一团的三个人浮到了空中。在一旁看着的美寻制止了想分开他们的士官,露出没办法的表情。巴纳吉用全身感受到朋友们的体温。这份温暖,这种确实的质感才是现实——即使有[脱节感],也不会动摇这种感觉。这是自己所属世界的体温。因为寒冷而绷紧的皮肤随之舒缓,巴纳吉享受着那轻飘飘地包覆住自己的安心感。这里才是自己该待的地方,他胸口充满了这样的想法。已经不用再搭上MS了,也不会再和毕斯特财团或新吉翁扯上关系。因为与噩梦紧邻的一天已经结束了……
抱在空中仅仅是两、三秒左右的事情吧。撞到墙壁的那一刹那,三个人又被一度甩开的离心力给抓住,纠在一起摔到沙发上。[好痛!][呀!]传出了三人三样的惨叫声,接着不知道是谁先笑了出来,顿时室内便充满三人份的笑声。拓也与米寇特只有在脚或手腕上留下轻微的擦伤,看上去并没有在避难时受到醒目的重伤。像是已经洗过澡将身上的汗与煤灰冲掉,两人都比最后见到时要来得神清气爽。观察过两人模样的巴纳吉,又重新说了一次:[知道你们两个人都能够没事,真是太好了……]
[没事才怪。]拓也握起拳头轻轻揍向巴纳吉的肚子,不高兴地抱怨了一句。
[我们可惨了。被MS用手抓着甩来甩去,在战场里到处乱跑。真不知道你那时候人在干吗?]
[我一直都在担心你耶,真的。明明听说巴纳吉也是被收留在这艘战舰里,却一直不让我们跟你见面。你头上的伤势还好吗?人家说,你一直没有恢复意识……]
米寇特想碰巴纳吉头上的绷带,却被他用手挡下。当巴纳吉正要和她说自己没受什么大伤的时候,从桌子对面,也就是美寻与士官的身后,一道巴纳吉看过的光芒让他屏住了呼吸。他看过那颜色。
翡翠色的瞳孔。宣告了一切异变开始的瞳孔。那对绽放鲜艳色泽的双眸,与自己在同一个房间。像是想躲在士官的背后,对方正看着自己。瞬间,巴纳吉眼里再看不见其他人,他从沙发上站起。
[奥黛莉!]
对方的肩膀颤了一下,翡翠色的眼睛微微地睁大了一点。巴纳吉顾不了前后地踢着地板,在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的情况下,穿越过美寻与士官的身旁。
没有错,是奥黛莉?伯恩。那棕色的头发、白净的肌肤、穿着牛仔裤的修长双腿,和昨天见面时一点也没变。从身体深处窜起一股热潮——并不是暖意,比暖意还要激烈,更让身体焦躁的热潮催促着巴纳吉,让他来到了那对翡翠色眼睛之前。不知该从何开口,巴纳吉最初想到的话是:[没想到,你也被这艘战舰收留了……]
听到这句话,奥黛莉把一瞬间相视的目光移到了地上。
[对啊……事情变成了这样。]
抬头一瞥,奥黛莉将视线移到巴纳吉肩膀之后。想起奥黛莉的视线前站着拓也与米寇特的巴纳吉,体内的热情顿时凉了下来。
两人认识奥黛莉。疑似反政府组织成员的奥黛莉在昨天偷渡到[工业七号]。然后与毕斯特财团接触的经过——与昨晚战斗密不可分的一连串经过。将这些事情告诉拓也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巴纳吉自己。想起这些,等到巴纳吉从奥黛莉身前退了半步时,已经为时已晚。
[果然你就是巴纳吉提过的那个奥黛莉。]话锋带刺的语句由身后传出,让巴纳吉转过了头。
开口的是米寇特。她那冷漠到让人发颤的眼神掠过了巴纳吉,投射在奥黛莉一个人身上。同时察觉到美寻正以存疑的目光看向这里的巴纳吉,马上又挡在奥黛莉身前。
[你是谁?为什么要跑来‘工业七号’?]
或许之前米寇特是介意看守士官的目光,所以一直没有像这样直接对奥黛莉开口。朝着从束缚中解放而话中带刺的米寇特,美寻插话说:[哎呀,你们四个不是都互相认识吗?]
在最不希望让事情曝光的对象——联邦军的军官面前发展成这种局面,巴纳吉握紧了自己出汗的拳头。就在想不到半句能够打开场面的话,巴纳吉无意识地举起了手臂护着奥黛莉时……[她昨天才搬来‘工业七号’的嘛。]别的声音从室内传出。
[她是巴纳吉的童年玩伴,预定要转学来我们工专念书的。对吧?]
拓也传来示意的眼神。一下子配合不上的巴纳吉用着含糊的语气回答:[咦?对啊……]
[喔?是这样啊。]美寻答话。比米寇特充满疑问的眼神又快了一步,拓也拍拍她的背说:[你担心太多了啦,米寇特。]
[就算突然跑来一个小时候的玩伴,巴纳吉也不会多看你以外的女孩子一眼吧?]
对这句话就连巴纳吉也听傻了,张开的嘴巴一时间合不上来。美寻露出[喔,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的表情点头称是,而呆在一旁的米寇特,脸当场涨成了通红。你说过头了吧,惹她生气要怎么办?巴纳吉这么担心着,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你在说什么啊!?我想知道的是……!]对于怒气爆发的米寇特毫无招架之力,巴纳吉等人正准备挨一顿骂。
[巴纳吉?林克斯在吗?]
唐突插进来的尖锐声音,打断了刚才那段话。看向声音的来源,康乐室门口的两个人影进入了巴纳吉的视线。
那两人分别是将头发理短,魁梧有如摔角选手的高大男性,以及像是敏锐注意力遍及全身上下的精悍男性。他们虽然也都穿着联邦军的制服,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明显与其他船员不同。如果其他的军人是木棍的话,这两人就是铁棍。若是单指那名眼神锐利的男性,更可以说他比较像是一把锋利的小刀。
巴纳吉和那把刀对上了眼。在美寻与士官僵住不动的情况下,那两人毫无顾忌地走了过来。尽管左腕打着石膏,那脚步仍然毫无破绽。锐利的视线将巴纳吉从头上到指尖都扫过了一遍,令人联想到巨大猫科动物的身躯来到巴纳眼前。忍住不将目光别开,巴纳吉也直视男人的脸。男人的视线文风不动,不带表情地开口问道:[是这个少年吗?]
[是。塔克萨中校。]美寻回答。男人将视线从巴纳吉身上移开,朝身旁提出质疑:[我应该说过,在他醒来后马上带过来才对。]
[是我让他和收容所中的难民见面的。因为他们说彼此是同校学生。]摆出和娃娃脸不相称的铁青表情,美寻回话时并未和男人目光相接。美寻的态度,透露出她对男人有着像是反感的情绪。被称作塔克萨的男人则似乎对此毫不介意,再度俯视巴纳吉,短短的交代一句[你过来]之后便回头离去。那不容许他人有其他意见的口气,让巴纳吉在想清楚之前便先踏出了脚步。
[等一下……!你们说要带他走,是要带他去哪?]
[巴纳吉和我们一样,是逃到这艘战舰上来的耶!]
拓也和米寇特接连开口,巴纳吉急忙停住了脚步。回头瞥了两人一眼,塔克萨用着丝毫未受动摇的语气回话:[那要由我们来判断。]
[你们太蛮横了吧!再说,到底要到什么时候你们才会送我们回去‘工业七号’啊?]
[战舰现在正在警戒配备之下。我无法做出保证。]
[我爸爸法比欧?帕奇是‘工业七号’第三作业区的厂长。你们要只带巴纳吉走的话,请先说明理由。]
米寇特知道,大部分的大人都会因为这句话而改变态度,但这时并没有得到她所期待的效果。
塔克萨凝视米寇特,郑重说道:[他以民众的身份操作军用MS并介入战斗。这是罪重足至处以极刑的重大违法行为。]
[军用MS……?]
[是你驾驶的!?]
分别发出惊讶声音的拓也与米寇特,将视线投向巴纳吉。巴纳吉看到美寻像是在抱怨塔克萨多嘴的侧脸,目光开始镇定不下来地四处游移。
[巴纳吉,你该不会……]背后传来的低语声,让巴纳吉吓得抖起眉来。
不自觉地伸手摸了巴纳吉的肩膀,又马上将手缩回的奥黛莉,眼神正露出动摇。巴纳吉想起,一切便是在看到这对眼睛时改变的。自己与奥黛莉,或许也包括拓也和米寇特,都已经踏上了再也无法回头的一条路。抱着这种不知是否算是知觉的想法,巴纳吉回答:[我之后再告诉你。]
[在这里等我,好吗?]
别和任何人讲,巴纳吉打算用眼神对奥黛莉这么说。奥黛莉这么说。奥黛莉向后退了一步,对巴纳吉露出沉默的目光。感觉自己曾被碰到过一瞬的肩膀正散发出热度,巴纳吉跟着塔克萨离开了康乐室。美寻那像是在说着[不要紧的],而拍在自己背上的手,给了巴纳吉抬头挺胸走路的力气。
※※※
高亢的鸣笛声,透过无线电在宇宙服的头盔内响起。这只从海军带来的号令用鸣笛,在这时听来格外悲惨。那音色带着寂寥的气息,传到了利迪?马瑟纳斯的耳里。
没多久,震动便从脚边传出,投射甲板的巨大舱门开始关闭了起来。由上下逼近的舱门将四边各长二十公尺的投射口封闭,隐藏住于真空中昂然而立的庞大投射器。在舱门完全关闭前的这段期间内,利迪等人已经在投射口前列队完毕,并做出举手行礼的姿势。为了等待归舰的机体,第一投射口仍然开着……但是不管再怎么等,不会回来的人已经不会再回来了。于往后被记载为[工业七号遭遇战]的这场战斗距结束已经过了半天以上,[拟?阿卡马]正准备迎向新的局面。将对于已逝之人事物的惜别纳于怀中,生还的利迪等人必须再踏出他们的下一步。因为这时战死的驾驶员们的灵魂,应该早就回到自己家里了——
[结果,大家还是没赶上啊……]
厚重的舱门已经关上,开始注压的警告灯号正闪烁起来的时候,诺姆?帕希利克少校如此低喃。他曾向上级要求,即使过了规定的十二个小时也要继续开放闸门。到了第十七个小时之后,态度终于软化下来MS部队长眼里,现在或许也还看得见部下的机体漂浮在虚空中。利迪将视线转向诺姆,不过并没看见他被头盔面罩所遮住的表情。找不到可说的话,利迪也只能在队伍解散之后,混在三五成群的队列兵之中,通过舰内一道道的气闸。
将脱掉的头盔挂在背后的辅助器上,利迪走下已经注入空气的MS甲板。看到大半MS都没有回到整备用悬架上,只剩沉默不语的铁壁矗立在前的光景,利迪有重新感受到了丧气的情绪。受到战死认定的[里歇尔]有五架,[杰钢]则有三架。ECOAS也失去了一架像是坦克的玩意,剩下的一架现在正盖着帆布躺在甲板角落。确认生存的驾驶员有三名,其中一人是轻伤,另外两名现在还躺在舰内的加护病房里接受照顾,看来已无望回归战线。实际上失去了三分之二战力的MS甲板,漂浮着一股闲散的空气。断断续续响起的吊车与焊接声,让这股灯火将熄的惆怅显得更为醒目。
[德波拉、那察尔,就连伊安队长也……损失惨重啊。]
[先不提遭到伏兵偷袭的R003,其他七架都是被同一架敌机给击坠的吧?而且,最后还让那家伙给逃掉了。]
[三分之二耶,三分之二。被打下来这么多架,编制要怎么搞!就算把预备机的‘杰钢’也算进来,动起来象样的也只有五架呐。连一个中队也组不起来。]
[只能等待增援啦。这种状况之下,要是再被‘带袖的’那架四只翅膀袭击的话,根本连一下也撑不了。]
[J4的歇罗,还欠我输扑克牌的钱呐……]
由于没有平时的喧躁声,整备兵在四处交谈的声音便格外刺耳。利迪无意义地握起了拳头,飘过像是墓碑一样并列着的悬架之间。别一直责怪我们,利迪在心里这样说。并不是胆小就能活得下来,也不是勇猛的家伙就会战死。区分两者的纯粹就只有运气而已。在死神挥舞大镰刀时是站着还是蹲着,就只是这样的差别便决定了结果。这种情况下,不管是经验、实力或是勇气都没有产生作用的余地。
死亡是来得那样干脆,活下来的人只感到茫然。虽然也有想为同伴报仇的想法,但那样的心境就好象是在参加一场赌博一样,或许也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得到平衡的条件反射而已。至少在利迪心中,对敌人的憎恨、悔恨一类的感情都相当稀薄。硬要讲的话,就是对于不觉得悔恨的自己感到悔恨。经验不足到不知道该如何活用自己生还的身体,让利迪感到生气。自己迟早有一天会习惯这种感觉,把过去与死去的人们的回忆拿来当成喝酒时的下酒菜吧——
在思考闷闷不乐地运作着的途中,人们的声音渐渐远去。回过神来的时候,利迪已经来到了整备中的自机前面。全体都沾上了煤灰,喷印的ANR008标志也已经变得难以辨认,机体本身却没有受到值得特别一提的损伤的地方。仰望着就连光束擦过的痕迹也没有的[里歇尔],重新体认到自己什么也没办到的利迪,拿出了钢丝舱将自己吊到了驾驶舱前。从开放的舱门那端伸出了几条管线,使得在里头进行作业的珈纳?吉伯尼整备长的背影变得有些难认。
弯下自己高大的身子,吉伯尼正在按着连接显示板的检电装置键盘。由于那背影看来像是在哭,利迪低低抽了一口气。老班底的士官与自己这样的新任干部有着完全不同的价值观,对于搭乘的战舰有着近似爱情的执着。从再度服役以来首次经历的正式实战,而且还是招致了多条人命损失的实战。经验到这样的事情,吉伯尼体会到的应该是更深切的感伤吧。想不到开头该说些什么话,利迪叫了一声:[整备长……]结果那粗壮的脖子整个转了过来,开着杀气的视线也跟着扫到自己身上。
[你连参加实战都敢带这种玩具上场!]
比平日的凶脸更加险恶,吉伯尼把手掌大小的飞机模型拿到自己面前——那是利迪在战斗前带进驾驶舱,后来压根忘在里头的复叶机模型。
[啊,不对,那个是……]急忙出口的声音哽在喉头,利迪失去重心的身体向后方飘了过去。[那个是啥?你讲啊!?]紧迫盯人的吉伯尼走到了外头,巨大的块头正镇坐于舱门前。
[你就是带着出去交游的心情在执行任务,才会任凭吉翁的残党宰割!]
吉伯尼一脚踏上驾驶舱盖,把利迪的身体给撞飞了出去。利迪无记可施地在无重力间漂浮,最后落得了整个背撞在[里歇尔]胯下延伸出的钩状装甲的下场。周围的整备兵露出被吓到的模样看向两人,之后像是说着[又来啦],又纷纷把头转了回去。利迪迅速地重新站起来,瞪着吉伯尼叫道:[你这只是接题发挥吧!]
[在战场上我也是拼了命的啊,不要把气出在我身上。]
[没拿出成绩来说什么也没用!你还是拿着这个去玩吧!]
将飞机模型一甩,哼声走去的吉伯尼已经消失踪影。用眼睛盯着飞过自己头上的迷你复叶机,利迪反射性地踢了一脚边上的装甲。一边想着为这些事争执很蠢,一边却又想到这样反而比较没那么居丧,利迪奇妙地感到精神了起来,开始一股脑地追起正在横跨甲板飞行的复叶机。或许是因为原先的设计便符合航空力学,复叶机塑料制的机翼轻巧地穿越空气,在毫不减速的情况下飞到了对面的墙壁。复叶机穿越过吊车间的狭窄空隙,到达墙际的窄小通道,飞进了走在通道上的人群中。
走在列中央的人影回身闪过,用手抓住突然飞来的复叶机。晚了一步攀到通道扶手上的利迪,被没穿着军服的对方的脸吓了一跳。深兰色的工作服配牛仔裤、随兴留长的深棕色头发。个头比起走在前后的男人要小上一号的那张脸,说他还是少年也不为过——
[啊,抱歉。]
[不会……这做得好精巧。]
交出接住的复叶机,嘴角稍微缓和下来的少年仰望着利迪。那是对别无深意的眼睛,但却相当坚毅。与少年乖巧的长相并不搭配,在他眼底藏有一道锐利的光芒。和那散发奇妙磁力的眼睛四目相对,利迪被胸口中的某种悸动给迷惑住一会,随即又注意到其他视线而抬起了头。走在行列前头的塔克萨?马克尔中校,不带表情地朝利迪这边瞥了一眼。
利迪马上敬礼,并从行列离开。少年的脸很快就被大人们的背影给挡住,走到恶劣看不见的地方。若说是在移动收容的难民……包围住少年的一行人看起来又太过慎重其事。最令人感到存疑的是,连狩猎人类部队的成员也在其中。利迪观察着那约有十人的团体,在最后头找到了认识的面孔,便移动过去那人身边。他是被配置到警备对的,与自己同期的新任干部。
警备队在平时的乙种制服上配挂有枪带,头上则戴了画有白线的防弹头盔。利迪过去用表情打过招呼后,跟在背后将脸凑到了对方耳根。
[那家伙是谁?]利迪用下巴指向少年那边。
同期小声地回答:[就是之前驾驶‘钢弹’的小鬼啦。]
[就是他……!?还是个小孩嘛。]
[随你讲吧。听说现在就要对他作实地检验。]
凭借压倒性机动力将[带袖的]四只翅膀击退的钢弹型MS,以及走在眼前像是个学生的少年。之间完全没有能够联想在一起思考的要素。利迪在原地呆站了一阵。在这段期间一行人已经先走到了前面,为了追上队伍,同期用力蹦着地面。利迪跟着有样学样,紧贴在同期的背后。
[干吗?]
[不是要去‘钢弹’那里吗?听说这次还回收到了结实的盾牌和步枪,我也想跟着去参观……]
[不行不行,局外人不准进来。光是亚纳海姆的人,就已经为了所有权和狩猎人类部队吵得不可开交了。现在里面根本是一触激发。]
[他们才是局外人吧。]
[和我讲这些也没用啊。]
走啦走啦。被同期用手赶走,利迪心不甘情不愿地停下脚步。一行人搭上通道尽头的电梯,将电梯门关上正是自己的同期。一瞬间,利迪的目光又和看向自己的少年交会到,不过并没有那个空闲去确认方才的印象。关起来的门板挡住了少年的视线,电梯降落到下层甲板。
在MS甲板底下,有着别称舰内工厂的整备甲板。这是在机体需要换装或是大规模修理时会利用到的场所,被回收的钢弹型MS便是被保管在这里——精确来讲,如果与回收时的状况一样的话,现在应该还是似像非像[钢弹]的独角MS才对。趁着火大踹了电梯门一脚而被反作用力弹开的利迪,顺势抓住了舰内接连设置的气闸。每个人都一幅紧绷的样子,就不能稍微体谅一下别人的心情吗?在胸口里无谓地说起别人的坏话,利迪离开了MS甲板。
既然待机命令已经发布下来,也不能回到自己的房间放松。利迪把复叶机模型藏进头盔里面,走向了驾驶员待命间。
预备机和预备人手都全部动员的现在,拟?阿卡马已经没办法继续维持原先阵容。利迪只好和活下来的成员一起杵在空荡荡的待命间,穿着宇宙服度过眼前沉闷的空闲。正当利迪一脸厌恶地握着升降柄移动,来到十字路口的时候。一道曾经看过的人影从他眼前经过,利迪的心跳随之加速起来。
棕色的头发、白净的修长的脸蛋,以及包覆住空气而膨胀起来的披肩,绝对没有错。利迪调快了升降柄的速度,叫道:[等一下,你是……!]在十字路口前放开了升降柄,利迪用脚踩向尽头的墙壁以抵消惯性。于是在利迪歪了九十度的视野中,出现了露出惊讶表情的少女脸孔。
[果然是你。有没有受伤?之前我一直很在意,就是没时间……]
隔着漂浮的披肩,在原地停下的少女直视起利迪。那对翡翠色眼睛透露出一股倔强……或者该形容成紧绷赶比较恰当。在[墨瓦腊尼加]被敌机逼到绝境时,透过屏幕所看见的清秀侧脸与眼前的少女重叠,让利迪自个儿紧张了起来。就是因为看到了这张脸,自己才能毫不畏惧地做出反应。一面作出这种没有根据的确信,利迪客套地笑着说:[啊,那时候带着头盔,所以你也认不出来吧。]
[我是带你们来的MS驾驶员。]
啊。少女露出像是回想起来的脸。利迪紧接着说:[我叫利迪?马瑟纳斯,你呢?]
[……奥黛莉?伯恩。]声音从少女的唇间流泻。翡翠色眼睛的视线也一起垂到了地上,让原先凛然的修长脸孔失去了几分颜色。不见之前的英挺形象,少女散发尴尬气息的侧脸,让利迪也跟着接不上话。或许以外地是个害羞的女孩吧?利迪想。带着看错对方个性的想法,利迪又俯瞰了一遍少女的侧脸,就在这瞬间……
[这样子不是把人当成犯罪者在对待吗!]另一个声音从通路传出。
在通路尽头的机械调整室门前,利迪看到一个眼角上扬的黑发少女。[巴纳吉操纵‘钢弹’的事情一定是你们误会了。]跟着开口的是站在旁边,看似与少女同年的东洋少年。他们正一起瞪着眼前的女军官。若是没穿着制服,大概就会被错认为与他们同年的那张娃娃脸,是美寻?奥伊瓦肯。
[但是他曾坐在驾驶舱是事实啊。其他还有理能说明‘钢弹’为什么会动起来吗?]
对于就站在通路另一端的利迪两人完全没有察觉,美寻为了要安抚他们显得无法分神。在意外的地方听见[钢弹]这个字,利迪在感到有些惊讶的同时,对少女开口:[哎呀,他是和你一起被带来的女孩没错吧。]
自我 介绍自己叫奥黛莉的少女抬起目光,利落地点了点头。
[那个小鬼……和‘钢弹’的驾驶员认识吗?]
[是的……]
真搞不懂。利迪暧昧的回了一声[喔]。回想起被狩猎人类部队带走的少年长相,瞬间利迪想到了一个主意。扬起嘴角,利迪露出笑容对奥黛莉耳语:[若那么在意,要不要去看他?]
[咦?]奥黛莉抬起了脸。利迪背对着正以怪异眼光看着自己的奥黛莉,径自向美寻等人走去。这样做刚好可以一扫心里的阴霾,反正设法在待命时提振精神也是驾驶员的工作之一。没有人愿意慰劳自己的话,就自己来吧。花上不到一秒的时间完成对自己的欺骗,利迪在看向自己的美寻等人面前,模仿起过去东方小孩玩游戏的方式高举起食指。
[想看‘钢弹’的人,来这里集合——]
※※※※※※※※※※※※※
绿色光源由荧幕板的接缝中涌出,于空中形成的雷射薄膜扫描过全身。显示荧幕上出现毛细血管的比对数据,直到[IDENTIFIED(吻合)]的讯息重叠于上,主发电机的启动声才在驾驶舱响起。
荧幕板开始逐项启动,无接缝的全景式荧幕在线性座椅前展开。这时映于全身长二十公尺的巨人眼中的光景,是被四周隔板包围住的煞风景空间。看见不到MS甲板一半的整备甲板,设置有两组能够进行细微修理作业的悬架。其中一组悬架固定着一具卸除了装甲的杰钢型机体,和那面对面地伫立着,正被复数人影团团围住的就是[独角兽]。这具不同于一般规格,将驾驶舱包覆在腹部,头上又耸立着独角的MS。
在开放的舱门对面站着塔克萨中校,其身后则有将手放在腰际枪支预备的警卫,正露出毫不松懈的目光。相机快门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巴纳吉只觉得这里待起来很难过,他低着头,希望一切能够早点结束。巴纳吉不想在这种地方久待,因为这里还留着那个人的血腥味——
[真让我吓了一跳。在这之前明明怎么做都无法启动呐。]
从舱门将头伸了进来,巡视起驾驶舱内部的整备兵说。参与[独角兽]实地检验的人来自不同所属。有穿着军服的人,也有穿着西装的人。甚至,穿军服的人似乎还能分为两派。分别是这艘战舰的成员,以及塔克萨所率领的强悍男性们——从那前臂的结实度来看,这名整备兵应该是塔克萨那边的人。俯视着正在端详显示屏幕的整备兵,巴纳吉想问对方自己到底可不可以离开。
[这架MS要经过生体认证才能启动,你不懂吗?]听到整备兵语带不善,巴纳吉有抬起了脸。
西装组的带头者,好象是一个叫亚伯特的男人。那肥胖的躯体浮在空中,正隔着塔克萨的肩膀对机体投以专注的视线。带有人民装风格的立领西装,外表看来与卡帝亚斯所穿的极为相象。不过亚伯特胸前并没有独角兽标志,难得一见的立领也被下巴肉给压着,显得颇为闷热。巴纳吉本来以为那是毕斯特财团特别订做的服装,看来或许是最近的流行也说不定吧?
整备兵使了个险恶的眼色。巴纳吉索性当成没看到,别过头去。亚伯特接着开口:[那种东西,只要送到亚纳海姆公司马上就可以解除安装了。]
[好象很难啊。]整备兵回答的声音中断了亚伯特的冷笑。
[为什么!]亚伯特瞪向抓在[独角兽]头部上的下属。
[这已经根深蒂固地植入到OS里头了。随便格式化的话,可能会把那个拉普拉斯程式也跟着删掉。]
下属不会看场合讲话的回答,让一时语塞的亚伯特的脸,变得像是颗肉丸。看到那张脸,巴纳吉陷入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不过那种错觉只持续到塔克萨进驾驶舱为止。
[你为了要找太空衣而进到驾驶舱。然后卡帝亚斯?毕斯特出现在你面前,让你登录成为‘独角兽’的驾驶员。过程是这样没错吧?]
弯下高个儿,凑到座椅旁边的塔克萨投以锐利的视线。巴纳吉用僵硬的声音回答他[对]。
[在这之前你并没见过卡帝亚斯?毕斯特?]
[……对。]
[明明是初次见面,你怎么认出他是卡帝亚斯的?]
[我刚才也说过了。我在亚纳海姆工专的简介还是什么本子上面,看过他的照片。]
巴纳吉抬起头,看着对方的眼睛回答。对方回以严峻的目光,让巴纳吉不得不先别过了自己的眼睛。振作点。巴纳吉握起出汗的双手告诉自己。还不能轻易说出真相。现在还没掌握到状况,随便说出来的话会让奥黛莉也跟着受到怀疑。对方是军人,还是个有着如刀般锐利眼光的男人,但没有隐瞒不了的道理。况且自己身上还有个有利的筹码。
事实上这个真相,就连巴纳吉自己也还没接受,更体会不到实际感。这点对于圆谎是相当有利的。巴纳吉闭上嘴,将脸固定朝向正面。塔克萨叹了口气说:[这番话实在让人难以接受。]然后移开视线。
[将一切托付给了初次见面的人……而且还是像你这样的少年。]
如果说出卡帝亚斯是我的父亲,你就会接受吗?巴纳吉在心里嘀咕。就算这样你还是不能认同吧?做出这样的自嘲,巴纳吉对后来传入耳里的话感到心头一凉。
[那个人本来就是个怪人。]这样说着,亚伯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舱门旁边。
[如果不是这样,也不会引起这么多风波吧。]亚伯特说完,跟着斜眼看进了舱门里头。从最初见面以来,亚伯特的眼光每当有机会,就会朝着巴纳吉散发出阴险的敌意,而这时露出的脸色更是已经接近憎恨。那份恶意纠缠在巴纳吉全身上下,让巴纳吉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唾液。
[那个人既独断独行而有蛮横。说是为了财团在做事,其实都只是为了满足他自己。叫他无赖还算是好听的,简单讲起来,他就只是个寂寞到没办法信任他人的人。会把‘独角兽’托付给这个少年,也只是他想在最后再找我们一个麻烦而已吧。或者,他是在半生半死之间失去了清醒……]
[他是清醒的,在那时候。他很清楚地告诉我,要用这个来保护大家。]
直到看见亚伯特的侧脸,巴纳吉才察觉刚刚接话的是自己。亚伯特露出呆滞的表情,塔克萨也将锐利的视线再度转了回来。一边想着大事不妙,巴纳吉压抑不住一股从喉头冲到鼻腔的热潮,把剩下的话接着脱口而出。
[那并不是不相信任何人的人讲得出来的话。会出现那种传言,是因为他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以信赖的关系吧?]
是为了什么而抗辩,是对着什么而感到愤怒呢?就在巴纳吉自己也还搞不清楚的时候,脸色突然不变的亚伯特踹向驾驶舱盖,从舱门外把手伸了进来。亚伯特揪起巴纳吉的胸口,露出凄厉的表情说道:[讲得一副你好象很懂的样子嘛!]尽管对方的脸突然占据了自己的视野,巴纳吉赌上一口气,说什么也不将视线移开。
[你是在知道自己处境的情况下才这么说的吗?在某些场合下,就算是小孩子也有可能要坐牢喔。]
[我当然什么都不懂……但是在背后讲已经过世的人的坏话是不对的。我知道的只有这种常识而已。你明明是一个大人,难道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
倒抽了一口气,亚伯特的鼻子膨胀起来,他没揪在胸口那只手传出紧握的迹象。巴纳吉咬紧了自己的牙关。就在这时,塔克萨大喝[住手],并迅速伸手擒住亚伯特的手腕。这一切光景,都看在巴纳吉的眼里。
[你也太不稳重了。巴纳吉小弟讲话也要小心,刚才那些不是小孩子该讲的话。]
只是轻轻扭过手腕,就完全制压住亚伯特动作的反驳,巴纳吉转过头去。
[我懂啦。你给我放手!]对着塔克萨大吼,亚伯特像是向前扑倒般地离开了驾驶舱。
[做这些事情只是浪费时间。‘独角首’会送区月球的亚纳海姆总公司调查。在那之前都给我封印着,封印!]
[这里是联邦军的战舰。你应该没有权限下令……]
[需要权限,我随便都弄得到。待会儿我就去找首相还是参总总长发布命令。喂!那边不要随便给我拍照!]
揉着自己刚才被扭住的手腕,亚伯特大骂拿着相机准备拍照的整备兵。就在这时,他踩在驾驶舱盖的脚滑了一跤,慌忙想抓住舱盖的亚伯特双手扑空,整个身子在慌乱挣扎中摔向整备甲板半空。亚伯特掉往的方向没有其他人,只有一架露出部分可动框架的[杰钢]伫立在那边。不小心撞上那里的话,可能会因此触电。察觉到后果的巴纳吉,立刻握起了操纵杆。
随着关节机构的启动声,[独角兽]缓缓地举起了右腕。[喂!][动起来了!]不理会周遭骚动的人们,巴纳吉用[独角兽]的改造手掌接住了亚伯特。巴纳吉轻轻握起与五指连动的操纵杆柄,[独角兽]的手掌便灵巧地包住了因反作用力而浮起的亚伯特。因为事前已经确认过手腕的连动范围内没有人,这一串动作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背对着被巨大手掌握住的亚伯特,在场全员的目光移到了驾驶舱。巴纳吉将手离开操纵杆,试着不去看任何人的脸。对着身旁问道[是你做的吗?]的塔克萨,巴纳吉不看对方眼睛地回答[对]。
[真是不简单。无法想象你是第一次操纵MS。]
[因为驾驶迷你MS是工专的必修课程啊!]
就算对方再怎么刺探,对这部分连巴纳吉自己也不知道要如何说明。巴纳吉虽然心里有点后悔自己又提供了对方值得怀疑的把柄,但微微苦笑着说道[这就是所谓的新人类吧]的塔克萨,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在巨人掌中挣扎着想要脱身,吼叫[快把我放开!]的亚伯特,正空虚地搅和着这段难堪的沉默。
[别把他捏碎了。]
[我知道。]
[要不然,之后清理起来可麻烦了。]
打消掉巴纳吉微微浮现的苦笑,塔克萨不露笑意地开口。对此巴纳吉一脸不愉快地回答:[是啊。]
※※※※※※※※※※
[那就是‘钢弹’?]
[好象是吧……形状完全不同耶!]
一边回答抱着哈罗的米寇特,拓也露出无法释然的表情搔起头来。奥黛莉刻意地伸长了脖子,隔着两人的肩膀偷看起整备甲板的状况。
通风良好的空间看来至少有三十公尺高,里头能看见正被整备用悬架撑起的白色MS。在联邦风格的修长人型机体上,独角异样地吸引人目光。那的确是[独角兽钢弹]没错。
卡帝亚斯?毕斯特所谓痛往[拉普拉斯之盒]的路标——好巧不巧地便是被联邦军战舰所回收。口中低喃着:如果要说的话其实自己也是一样吧——这么想到的奥黛莉,瞒着米寇特等人偷偷叹了口气。将自己倒映在气密窗上的脸,与站在背后的两名联邦军人的脸相较,奥黛莉不得不再度为宛若噩梦的现实叹息。
没有道理察觉到奥黛莉的想法,美寻?奥伊瓦肯露出无法镇静的模样环顾着阴暗的室内。至于利迪?马瑟纳斯,虽然他的脸并没有贴到窗前,不过那表情看来就像是若允许的话真想这么做的孩子。说是为了让米寇特等人安静下来,其实也只是取得美寻同意的借口而已,利迪真正的目的也是想看看[独角兽]吧。随着利迪领略而来的这间吊臂操纵室,的确能将整备甲板一览无疑。虽然看不见驾驶舱里面,但已经能从斜上方俯瞰[独角兽]的全貌,而且连调查机体人们的样子也看得一清二楚。一边禁止着局外人进入,那这样的疏忽又是怎么回事?奥黛莉心想。是因为对[独角兽]的处置意见还没统一,还是联邦军本来就是这样呢?
[不愧是驾驶员,对舰内的构造真是精通。]
从窗边抬起头说话的拓也,似乎与奥黛莉那样的疑问无缘。被夸赞的利迪,露出了这是当然的表情来回答。
[老子我……不是,我一直都梦想能成为亚纳海姆的调试驾驶员。我希望毕业之后可以加入军方的教导队,所以在工专一直都很用功。今天能和正牌的驾驶员讲到话,我真的觉得好光荣!]
[等一下啦,拓也,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吧?]米寇特说。[没关系啦,机会难得耶!]亢奋地开了口,拓也又露出瞻仰憧憬的大明星的表情看向利迪。为此利迪装模作样地叉起手臂。
[如果志愿成为一个驾驶员,像你这样懂得把握机会是不错的心态。等一下我再让你看看我的机体。]
[真的吗!?少尉搭的机体是Z系列的可变形机体吧?今年的装备年鉴有刊载它在测试时的照片,在变形后可以当成‘杰钢’的辅助飞行系统的主意还真是……]
像是拓也怒涛汹涌般爆发出来的唠叨给压倒,利迪的回答开始恩啊作声地变得含糊,笑容也逐渐显得淡薄。似乎早就习以为常的米寇特,则是从最初就没有花心思在听。到最后拓也甚至对着哈罗也热烈地开启话匣子来了。将拓也放在一边,美寻戳着利迪的背小声问道:[这样好吗?][没关系吧。]利迪一脸天下太平地回答。
[不好好珍惜青少年的梦想可是不行的。]
[你还讲这种随便的话。再说,你不是正在待命吗?擅自跑来这种地方,等会儿被骂我可不管。]
[别讲得这么严肃嘛。杵在气氛沉闷的待命室也只会让心情更糟而已,敌人又不会马上找上门来。]
奥黛莉在一旁听着两人窃窃私语,开始怀疑起这是否真的是军人之间的对话……现在流动着的空气,真的是在捐入实战中的军舰里该有的吗?忍住自己的叹息,奥黛莉将视线转向窗外。简直没有任何紧张感,和新吉翁的人们差太多了。这并不是士气的问题,而是他们还有余裕。即使已经被削去战力的大半,只要能度过这段总还有办法——能在心里这样思考的余裕。撑下去就会有援军过来,一定还有下一个机会。这种决定性的余裕,是现在的新吉翁所没有的。不对,从一年战争以来就不曾有过。与国力上有着近百倍差距的地球联邦为敌,吉翁从来就没有过什么余裕。失去就再也不会回来,现在不行的话也不会再有下一次。因为所有人都在极尽拮据的情况下战斗、流血,然后连遗骨都不剩地在虚空间陨落。
这就是游刃有余和无余的差别吧……双方思考的基础既然已经不同到这种地步,也不会唤醒憎恨或羡慕之类的情感了,就连新吉翁所倡的正义,听来也变得毫无意义。透过不亲眼目睹就无法实际体会到的这次经验,奥黛莉一方面痛感到自己的见识后,另一方面则再度确认到,自己继续待在此处所会带来的危险。她没有自信能在这种空气中表现得自然。尽管现在暂不开口,那名叫米寇特的少女明显地对自己存有疑念。在露出马脚之前,不赶快想出逃离这艘战舰的方法不行——
[那么,你们的朋友是叫巴纳吉吧?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像是看腻了没有特别动静的整备甲板,利迪忽然开口。奥黛莉中断了自己的思绪看向他们。[你问他是什么人……也没什么特别的啊,不是吗?]对着声音变得疑惑起来的拓也,米寇特耸起了肩膀。
[他是个安静、普通的男孩子。我根本没办法想象他会搭上MS战斗。]
[但是,那架‘钢弹’将敌人击退可是事实喔!]
[就算你这样讲……虽然在空袭发生前巴纳吉的确感觉和平常不太一样。]
[也是啦。该说是变得特别有魄力吗?平常他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这么说来,奥黛莉也有感到在意的部分。早先在康乐室遇到的巴纳吉,的确与之前见面的他有股不一样的气氛。外表和声音明明都一样,给人的压迫感都变强了——硬要说的话,就是存在感变重了吧。
有着紧紧吸附住自己肌肤的手掌的那个人,是在哪里搞错了而落得搭上[独角兽]的下场呢。[不过,他会打赢都是靠机体的性能吧?再怎么说那都是‘钢弹’啊!]再度环顾起整备甲板的奥黛莉,被一旁的声音吓了一跳。听到拓也奇妙地有把握到这番话,米寇特皱起眉头说:[你是什么意思啊?]
[因为操纵第一架‘钢弹’的阿姆罗?雷本来也是个学生啊!驾驶‘Z钢弹’的卡密儿?维丹、以及‘ZZ钢弹’的捷特?亚希达也是一样。这种让外行人当上驾驶员的状况,就像是‘钢弹’的传统一样嘛!]
[……你还真了解。]利迪说。对利迪已显疲惫的风凉话一笑置之,拓也又得意地挺起胸膛说:[毕竟我是研究过的嘛!]
[这么说,这艘‘拟?阿卡马’就是在第一次新吉翁战争成为钢弹部队母舰的战舰对吧?真是有缘,这次又让它载到了新型的钢弹。]
利迪应该有想到要是自己随便搭话,大概又会被卷入唠叨的暴风圈里面去吧,他不发一语地从拓也的视线中离开,站到奥黛莉旁边。]
[军事狂就是这么伤脑筋呐。]利迪小声开口,并将视线微微转到奥黛莉身上。
[你的长相,我总觉得好象在哪里看过呐。]
别无用意的说话声,让奥黛莉心跳加速起来。心里想着不会吧,却又没有勇气去确认利迪正盯者自己的脸,奥黛莉将紧绷的脸孔朝向地板。
自己曾被公诸于世的是孩提时代的长相,最近的脸部照片应该是没有在媒体流通才对,不过,若是联邦军的军官的话,可能有机会在资料上看过。如果只是纯粹长得像别人的说辞行不通的话,到时——握住拳头,听到自己心脏剧烈鼓动着的奥黛莉,听到利迪说出[啊,我想起来了]的时候,不自觉地闭上了眼。
[那个叫枣?桑生的女演员。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和他很像?]
利迪若无其事的声音,让奥黛莉着实感受到无力这个词。为此放心又显得太过愚笨,带着这样的心情,奥黛莉回答:[我不太清楚演艺界的事。]
[喔,这样啊……]利迪搔着头说。对此美寻叹气表示:[到底在干吗啊?]一旁朝两人瞥过一眼的米寇特,则还是一副狐疑的表情。
果然这里不能久待,奥黛莉重新体认到这点。在背向米寇特针对自己的视线的那一刹那,唐突响起的警报声传入奥黛莉的耳里。
[所有人员,预备对空作战。MS部队即刻准备出击。]
缺乏抑扬顿挫的广播声和警报声的回音重叠,让米寇特与拓也瞬时抬起头来。制住想要开口的两人,美寻抬头望向舰内的广播音箱,一旁的利迪正要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头盔。[……已经过来了吗?]一边低喃,利迪将头盔里面的东西抛向拓也。当奥黛莉认出那是一架小型飞机的模型时,利迪已经戴好了头盔。
朝着接过模型的拓也,利迪说:[帮我拿着,别搞坏了。]然后拉起脖子旁的拉链接着说道:[美寻,将这些家伙带到安全的地方。]回答[好的]的美寻,以及不听她回话便冲出操作室的利迪,都露出与一瞬前判若两人的严肃表情。拓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地拿着手上的模型,用着迟疑的声音说道:[怎么回事啊?]
[有可能是敌袭。快回去居住区吧!]
[你说敌人……又要过来了吗?]
在脸色变得苍白的拓也身旁,米寇特用双手捂住耳朵说:[我手够了这种状况……!]整备甲板那边的人们也开始出现明显的动静,能看见像是警卫的人影正开始输离人群。寻找巴纳吉的身影却看不见人,奥黛莉抱起浮在空中的哈罗,在心里重复着那字眼。敌袭。
仅以[葛兰雪]的战力,奥黛莉不认为辛尼曼会主动来袭。从[帕拉欧]派来增援了吗?要做出结论还太早,奥黛莉心想。感觉到令人发颤的寒意而离开窗边,奥黛莉轻扶起米寇特的美寻喊了一声[快点],便跟在拓也后面离开了操作室的门口。
数名船员脸色大变地飘过闪烁着红色灯光的通路。那群人一面穿起太空衣,一面到处确认隔离壁已经完全关闭。听着他们的吼声,奥黛莉心中浮现了一个名字,能让来得过早的增援变为可能。
弗尔?伏朗托。如果是被称为[夏亚再世]的那个男人,或者——这之后的臆测并未化为言语,奥黛莉握住升降柄的手加强了力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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