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
關上門，緊閉百葉窗，插好插銷，安上門簾，放下所有沉重的錦緞窗簾，我還剩下太大的空間，太多的虛空，太多的一切。迷宮通向深處，而我，我的頭太大，進不去倒數第二扇門。
——題記
1
“好想逃出這該死的喧囂。”
夢想在土地裏生根發芽，長成大樹，最終竟還是免不了被他們砍伐，作為實實在在的房子的材料。
就是想逃出去。我看到紅燈下只有我一個人在等待那長如一個世紀的綠燈，交通規則在喧囂中不起作用。沒有什麼可以阻止這該死的喧囂了，他們仿佛在侵略我的頭腦，在毀掉我的生命。
難得的安靜，只在獨處時存在。
走著以前走的路，看著以前看到的風景，由幾輛世爵C8組成的車隊在我眼前如幻影般閃過。我看到最後的路，仿佛不遠了。
“一盒萬寶路。”
看著偽裝成外國品牌的中國香煙從貨架上被拿下，心中不免升起一貫的不屑。這種喧囂已經充斥了這個城市。我要消失。
我要消失。
“現實在冒煙。光線塗脂抹粉。土地鬆軟，城千艘鎧甲閃亮、為永世長存而建造的船只緩緩淹沒其中。我也是土地的一名遇難者，雖不知這在多大程度上是真的。”
我聽到商店裏愚蠢的人指著標識著高昂價格的標價牌不停地傻笑。
“貂皮？”
“哈哈青銅... ...”
“大隻的瘋子。”
“LV！LV！”
“紅地毯在哪裡？”
紅色的夢想死了，死在他們腳下，死得悄無聲息。現在我看著這個灰暗的世界，我看著眼前無數穿過紅燈馬路攔腰切斷車流的人們。
文字被創造出來描述人們，卻就在那一刻逃離了人們。他們不屬於任何人。文字裏有生活，有百葉窗，有牙膏，有鏡子，有錄音機，有皮質大衣，有運動鞋。文字裏面沒有世爵C8，沒有貂皮，沒有LV，沒有青銅沒有紅地毯沒有沒有沒有都沒有。
所以文字不會在城市裏，文字想要逃離這該死的喧囂。
然而，我想要逃離文字的渴望比文字想要逃離城市，還多。
好想把所有的鋼筆折斷，他們竟然被人們拿來說寫數據，他們竟然被人們拿來計算方程。
該死的喧囂，這個世界除了這比電吉他還要吵雜的都市，還有什麼呢？
好想逃出這該死的喧囂。
2
“APPARAISSEZ!”注1
在筆記本上寫下詭異而又無可挑剔的圓體字母。
“B,BO,BOU,BOUS,BOUSC,BOUSCU,BOUSCUL,BOUSCULE,BOUSCULER.”
“BOUSCULER!”注2
沒有任何意義的文字在無數光子的轟擊下變得更慘白無情。也許只是換一種方式寫下他們，就會變成這樣——
“SHIT.”
沒有什麼比這個詞更能表達人類的品質了。也許這個詞就是天生的天才，他毀掉了一切美麗的形容詞，只剩下蒼白無物的四個字母。
就算能在筆記本上寫字又如何呢，就算能寫下再好的文章又如何呢？
“紙燒起來了，房子燒起來了，錢也燒起來了。”
天花板的掛燈旋轉著掉了下來，在哪一瞬——說不准是哪一個時刻——與地面融合了。燈沒了，我寫什麼呢？
“鐵與混凝土的城市，我不想要你了。我拒絕你。閥門之城，加油站和車庫之城。我在其中過夠了。永遠的街道藏匿大地，牆壁是灰色的屏風，還有招貼畫，還有窗戶。發熱的車輛滾滾向前。這是現代世界。”
好想逃出這該死的喧囂。
3
“乞丐在坐著，他沒哭，他才不哭呢。他觀察每一個人，他是天生的心理學家。”
下雨了，乞丐收攤了。
天空是黑色的，車窗，房屋，天線，報刊亭遮陽傘臺階石磚綠草一切一切一切，都是黑色的。同樣黑色的雨點砸在這些黑暗之中。
油漆味飄散在空氣中。
我想到，我才不要那些該死的形容詞，什麼暴戾恣睢厝火积薪骨鲠在喉管窥蠡测，去他的吧！我要的是這些，我要的是紅色的藍色的綠色的真實的虛構的夢想的這些一切。
大塊肉
他們這麼叫這些肉片
大塊肉最棒了
誰知道呢
黑夜什麼時候飄來
又在什麼時候飄走
散去的迷霧什麼時候回來
又在什麼時候被吹散
這關我什麼事
有大塊肉就好了
城市真實得令人作嘔，因此我喜歡她，我只是不喜歡那些喧囂，他們毀掉了這本該美好的生活。
“該死。”心裏罵道。
我想如果這是一篇洋文文章，會不會有人看得懂。如果是希伯來文？拉丁文或者阿拉伯文？誰會去鑽研這些東西？又如果他是一篇簡體字的文章？不，該死，簡體字比一切洋文更該死。
“我才不要把我複雜的生活簡化成那樣呢。”繁體字這麼想過。
“如果我是一個輪子，我是去向遠方？還是碾過城市？”
“如果我生在一艘漂流的船上，我是去向遠方？還是尋找城市？”
“如果我是一個瘋子呢... ...”
該死的，我在想什麼啊！
我只是想要... ...
我只是想要逃出這該死的喧囂！
4
“不要閉口不言！‘故事’！‘故事’怎麼說！”
“Story.”
“大聲！不要把到嘴邊的詞語吞回去！”
“STORY!”
“很好！接下來，‘我’怎麼說！”
“WATASHI!”
“‘夢想’呢？”
“MENGXIANG!”
“很好，接下來你可以去吃一個皮革子，吃完之後喝一點柴油繼續回來上課！”
5
窗戶掉下來了，燒著了吧，那糊窗戶的紙都被燒穿了。
列車鳴笛的聲音不再陌生，我想我已經快到這個城市的邊緣了吧。還是第一次用除了火車之外的方式來到這個熟悉的地方啊。
用的時間真長，長到雨都停了。
我想，我現在只需要這麼一躍，就可以逃離這該死的城市了吧？
我躍過去，仿佛逃脫了。鋼鐵遠離我了，那鐵軌，好吧真的很難看。
我終於走到河邊了，那是成群的牛羊嗎？水漫過膝蓋的感覺。我聽到溪水潺潺的聲音，我感覺到我的身體又擁抱住了我的靈魂。
“我不會再讓你走了。”
在那裡扎營了，前面有縷縷煙從森林中飄出。我才不害怕呢，我明天就要穿過森林。
時間無邊無際，我看到它飄散在大地的各處，現在我有一切權力了，卻只是不能讓它停下來。或許時間是“他”，或許是“她”？否則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力量？他擁有一切，他擁有無數成噸重的巨石，他擁有潺潺流水，他擁有美麗的大自然的音樂，他擁有鳥獸，他擁有生命的神奇，他擁有世間萬物。
但他從不把玩。我想，他只是太寂寞了，一個可以操控一切的神，能有何伴侶？
但畢竟是逃出來了呢，就讓我與時間做伴吧。
6
這個小鎮子貌似叫做奧斯皮亞斯，牌坊上面寫的文字我一個都不認識，但是那些拉丁字母我能夠拼讀出來。
“OSPIEAS.”
我又用希臘語讀出了上面的希臘文字，雖然還是一個詞都不懂，因為仿佛它不是用希臘文寫成的，只是盜取了那種文字的藝術。
前面是一個小部落聚群。只是出於習慣的群居。我感覺城市不再了，因為這地方有生命。
我找到一個他們堆積垃圾的地方。至少垃圾不會趕我走，我也懶得離開這舒適的地方。這種癖好來自於城市該死的吵雜。我看起來被馴養成乖乖聽話忍受噪音的狗，但是我有思想，我不是輪子，更不是狗，我知道噪音的恐怖，一瞬間可以擊穿任何堅固的城牆。
我向後看去，城市仿佛一團癱在地上的爛肉，流著噁心的肉汁，散發噁心的味道。我想，這就是我的逃跑。很荒唐嗎？不是的。美麗的森林散落在各處，這至少比遠處那攤噁心的肉好多了，不是嗎？綠色的草地真的如傳說中的如棉般柔軟，我想再也找不到這麼好的床墊了吧？石子散落在各處，不絆腳，卻異常好看。這證實了有些事物也可以單純得只有優點。
這裡才不需要幾何和代數呢。這裡沒有一切的理論，那些狗屁理論還是見鬼去吧。我才不要什麼瘋子才喜歡的因式分解非微取向分子組質能轉換公式。
“如果時間僅存在於人的頭腦中，那就沒必要談論它了。時間就在我面前，絕對的真是。它什麼也不缺，什麼都沒有被忘卻。數不勝數的世世代代全在這兒，畫在紅土上，夠了在石灰岩的峭壁上，平臥於大海上。我在令人驚歎的風景中間走，我正是在時間中走。我攀登峽谷，穿過大麻黃林，喝水蛭密佈的潭水。這都是在時間的風景中旅行。我逃離的是人類的未來。”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