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领着整个春天，2018年的五月总算结束了。春夏之交，季节变换，容易让人想起好多事情。

前些日子读到汪晖谈20世纪青年与1968的文章，最后一段的问答是这样说的：

土逗：我们谈了这么多20世纪的青年的问题，那么汪老师有什么寄语要送给21世纪的青年，以及土逗的读者们么？

我是老青年了，怎么跟21世纪的青年说话，对我来说是个挑战。20世纪青年扮演了前所未有的角色，以至于当时讲中国和亚洲，都是青年的中国和青年的亚洲。但是今天整个社会开始重新体制化，给青年的空间很小了。21世纪有人认真地提出过21世纪青年位置问题吗？似乎没有，我们讲中国的位置，亚洲的位置，没有什么人讲青年的位置。为什么青春的哲学在今天似乎不怎么提了？我觉得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我一直觉得自己年轻，因为我是七七级的，在我的同学中我算年轻的，后来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是老青年了。我曾经想过，我的经验跟新一代人的经验的差别是什么？我是在社会主义时期长大的一代，而不是在商品关系占主导的社会长大的一代。20世纪中国创造了一个不同于资本主义的生活经验。我们曾经有过一种不同的选择——尽管它有问题，也不完美，而你们年轻一代是没有体会过的。由于没有这种经验，因此年轻一代面临的挑战更大，也更难去寻找突破。但我们这一代人也很容易陷入一种怀旧式的想象，它在一定程度上有一点批判性，但是没有真正的创造力。我希望能避免这种怀旧思想。

20世纪社会运动是一个直接投入行动的、现实的运动，另外，它也是多重的阶层和阶级参与的运动。如果身份过于单一，就是危险的、不太有前景的运动，真正的运动不依据于你的身份，而是依据你打破身份的能力。所以我说20世纪很重要的时代主题就包括背叛和忠诚。忠诚的是你的理念和信仰，而不是你的身份。如果周恩来、毛泽东、鲁迅都忠诚于他们的家庭和家族，那就谈不上任何革命。像彭湃等青年运动领袖，全背叛了自己的家庭和身份。他们能够背叛自己的身份，投入到运动里面去，才产生真正的政治。

这是属于能打动我的语言，之前的自己，更经常被带有20世纪气息的文字与思想蛊惑。我讨厌现在这个让年轻人打不起精神的二十一世纪，曾经无数次设想自己要是活在1930s、1960s、1980s该有多好，哪怕被人打得头破血流呢，但至少能真正体会一下与外在世界命运血脉相通的连带感，一次就够了，不需要太多。

现如今除了政商大佬，谁还有这份幸福？人们反而学会了享受被无数幻象营造出来的孤独。

这些日子，开始学着把自己摆到当今世界得以运行的逻辑当中。因为对未知的陌生，这个学习的过程并不轻松。

幸好心灵有所依凭，不至于一个人慌慌张张。这里面包含了“忠诚”的含义，只是和20世纪的主题稍显偏离。

我不太清楚在今天，同龄人靠什么来支撑自己，给予内心以力量。如果说“理念和信仰”太过遥远而奢侈，那么关注“生活/生计”本身，反而更有可能创造出生生不息的源泉？

突然想起两年前发生在校园的修理铺事件，我在事后写的一篇文章里，最后这样反思自己：

就在这些天里，宿舍旁边的几幢废旧建筑，在挖掘机的隆隆作响中坍塌成一片废墟，噪音和灰尘飘荡在周围的空气里。施工队抓紧正式开学前的最后期限，每天从旁路过的学生也只是匆匆瞥上一眼。谁会全心全意在乎那些曾在已成遗迹的建筑空间中度过人生中某段时光的人呢？左翼关怀下对“底层人民”生活的认知和想象，究竟有没有可能进入他们活生生的世界？即使没有了学生们的奔走支持，那些一度处在聚光灯下的修理铺师傅们，在离开校园之后总还是会继续打拼、努力生计，发扬着劳动者的朴实品性。同样单纯、质朴的学生们，若在那两个多月与底层劳动者的实际接触中，能有幸从中学习到这份无法言传的“人民的智慧”，应该便不虚此行了。也许这才是此堂“民主课”里，最为宝贵和值得思索的内容。

为了给六月下一注脚，有人曾写过“年轻人别哭啊，你可知希望不会来”。然而还有人想，“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

所以希望啊理想啊信念啊忠诚啊这些大词的意义究竟在哪？

但如果不要这些大词，人活着是不是到最后——就像陈映真在《山路》里警告的那样——只能变成“被资本主义商品驯化、饲养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

要是真如巴迪欧所说，两个人就能建成共产主义，那么就从现在开始吧，在未被夏天融化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