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化”与“核心价值”

李建辉

    《语文教学研究》（中国教育学会中学语文教学专业委员会会刊）2008年第1期，刊登了赵海燕老师的《浅谈语文的多元化及价值取向》一文。文章指出了在提倡语文课程的多元化的同时忽视了“价值取向”的问题，认为“在尊重学生主体地位的同时，必须加强教师的主导作用”，“鼓励学生多元化视角，充分肯定学生的创造性思维，又要挖掘语文材料的核心价值取向”；也就是说，在语文教学过程中，让学生在“主体地位”上“多元化”的同时，更应让教师发挥“主导作用”，把学生引导到“核心价值”上来。为此，文章还从分别以《我的叔叔于勒》、《愚公移山》、《论雷峰塔的倒掉》为课例，提出了“鼓励创新正确定位”“因势利凸现核心”“去粗存精去伪存真”的做法，以“实现既尊重学生多元化思维，又进行正确的导向”。如此看来，“多元化”与“核心价值”似乎“辩证地统一”起来了；果真如此吗？笔者颇为怀疑。

    尽管这样的主张，是对新课程改革实践的一种深刻反思，有利于摒弃诸如把过去的“满堂灌”变成“满堂问”一类所谓“新课程改革”的浅薄；但这种主张，在理论上存在的悖谬是明显的，它将严重妨碍新课程教学互动性和生成性的实现。因为“多元化”与“核心价值”两者“统一”的主张，蕴含这样的预设：“多元”中有“一元”独大，居“核心”地位；而教师必须事先掌握了这个“核心”，这也就是教师发挥“主导作用”的资格。既然有“一元”独大，它与其他“多元”之间，就只是层级上的从属关系，而不是视角上的并列（即平等）关系，于是“互动”就失去的前提；而教师事先掌控着“核心”，那么，这也就注定了学生在教学过程中被“掌控”的命运，学生在教学过程的一个个“精彩”，也不过是教师的“导演”的结果，这与所谓教学的“生成性”也就相去甚远了。

    赵海燕老师在讨论“多元化及价值取向”问题时，也预设了自己就是掌控了“核心价值取向”的教师。分析菲利普夫妇人物形象，只有“批判他们身上的虚伪、丑恶的一面”，才算“正确定位”。讲读《愚公移山》的故事的意义，只有“歌颂了那种敢于与大自然作斗争的精神和不畏困难的毅力”，才算“凸现核心”。读鲁迅杂文，分析《论雷峰塔的倒掉》的语言特色，说其语言“过于犀利，甚至有些刻薄”，认为鲁迅“少宽厚之心，为人不够宽容”，这就是“粗”，就是“伪”；只有说鲁迅“惟有一这如匕首如投枪的犀利的语言去战斗，去打破这似铁屋子一样的牢笼”，才算“精”才算“真”。我不明白，赵老师这样的“价值取向”凭什么就具有了“核心”地位；是教师知识文化的优势，还是其身份资格的使然？至此，不难理解，是不是“核心价值取向”，本质上还是一个话语权的问题；在课堂上，教师身份似乎就决定了其具有这种“核心”资格，凭着这资格就可以“去粗存精去伪存真”了。

    赵老师对课例分析时，似乎将知识性问题与价值性的问题混在一起，这倒是语文教学“多元化”中存在的普遍问题。莫泊桑塑造菲利普夫妇的形象，主观其目的是什么，《愚公移山》作为寓言原本的寓意是什么，这都属于事实判断，答案不应丰富多彩；而读者如何评价《我的叔叔于勒》中的人物，怎样解读“愚公”的故事，如何理解鲁迅的语言风格，这类价值判断的问题才有“多元化”。一般地说，把课文作为一种鉴赏对象，就有价值多元的问题；如果仅仅把课文作为知识的载体，那就要“事实求是”，在不断接近真相过程获取知识，这样的事实判断中，就无所谓“多元化”。把这两个不同范畴的问题搅到一起，就会使语文教学更加的无序，给学生带来更大的思想混乱。教师的“主导作用”，在教学“多元化”之前，首先应“发挥”到对这两个范畴的界定上。

    中学语文教学很多时候是审美鉴赏活动，在这样的活动中，无论教师还是学生都只是审美主体。由于各自的生活经历、文化素养、思维习惯等不同，自然就会有不同的价值取向；这些的价值多元之间，不能因为审美主体的身份资格而有“核心”与“非核心”之别。“多元”其实就蕴含了主体的平等性。如果教师固守自以为是“核心”地位，站在文化知识优越的“讲台”上俯视学生，那么，语文教学中，学生即便能在“主体地位”上“多元化”，但他们也只会成为教师最后“发挥主导作用”时表现“核心价值”的铺垫或陪衬。师生之间不可能产生真正的“互动”，也就无法在心灵的碰撞中“生成”有价值的思想。

    还应该指出，所谓的“核心价值”，在目前中国社会还带着“极左”时代浓烈的意识形态色彩，赵老师的这篇文章似乎也没能褪尽这样的色彩。他在分析课例阐述上述所谓的“核心价值取向”时，说菲利普夫妇“在课文中无疑是反面角色，是资本主义社会人与人之间赤裸金钱关系的实证”，又断言《愚公移山》“存在的意义就在于”“歌颂敢于与大自然作斗争”，还认为“鲁迅的文章之所以如此具有战斗性”“和他爱憎分明的性格有关”；这些表述很明显地蕴含着“阶级论”“人定胜天论”的“价值取向”。然而，在构建和谐社会和谐世界的今天，把这样陈旧的观念自以为是地作为“核心价值”，并“己欲达而达人”地强加给学生，岂不是对新课程改革的反动吗？

    当然，作为文化价值体系，价值观之间确实有层级关系，比如“自由”“平等”“民主”等普适价值就是人类最基本的价值取向，处在文化价值体系的最底端，是文化价值体系的基座。在文化价值体系的纵向上，存在普适性与非普适性的区别；而在这个体系的横向上，所谓的“多元”，只是文化主体（人）在同一层级中的不同视角，不存在所谓“核心”，尤其不存在一个自以为是的“核心价值”。 从这个意义上说，“多元化”与“核心价值”就无法“统一”；否则，新课程的语文教学就很可能异化为追求身份提升的应试教育，所谓的“核心价值取向”，也就会成为应试教学中的“标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