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山东旅游最后一天，安排的第一个景点就是青岛市五四广场。一早来到景点后，导游对着一个广告牌上的示意图大致讲解了景点的布局，就让我们自由活动，约定八点四十到下车的地方集中。五四广场的另一侧是青岛奥林匹克帆船中心，当年奥运火炬矗立在中心广场的最前方，我和老林选择先游览奥帆中心。青岛的天还不及济南曲阜，总是灰蒙蒙的，即便照相技术了得的老林对这样的天色也很无奈，勉强拍了几张，就算是我们“到此一游”的纪念吧。

等上车前往第二个景点时，我拿着前天买的青岛市区图，指着港字路（这几个字很小，我当时根本看不清）边沿海一处问导游：这就是刚才的奥帆中心吧？他拿过图一看，很不屑地说：怎么一点常识也没有？由我们住处出来不过五六分钟，怎么可能到这么远来？如此两个反诘句，令人感受到明显的羞辱，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还是把“都像你那么渊博，还请你导游干什么”反唇相讥的话咽回去了，以表现我这小气的人毕竟还有些胸怀的。

自从第一天游大明湖南可能冒犯了我们的导游后，我在他面前言语就很谨慎。他口若悬河，我则静静地听；他妙语连珠，我则报以掌声；他偶尔提问，哪怕是很“语文”的问题，比如关涉泰山的有哪些成语，我也一声不吭声，总怕一不小心，所谓的“专业优势”会伤及牛气十足的他。可这，是不是又会让他觉得我很阴险，总在算计着他什么呢？但有一点是很清楚的，那就是他不希望我霸了最前面他想坐的位子，总是第一个出现在他的眼前。那天他就危言耸听地讲了一大推坐在最前排位子是最危险的话，清楚地暗示我坐到后面去，可我怕晕车，只能尽量往前面坐；他这暗示无效，是不是加剧了对我这个不知趣的老家伙的反感呢？

昨晚回住处时，导游在车上又说起特产的事，说：我们公司接待境外游客，比如马来亚的客人，会有内部供应的特产。说罢就非常慷慨地拆了一包特供的阿胶蜜枣分给大家吃，分到最后还差一人，他又拆了一包；我从来都婉拒别人送的零食，但面对如此豪爽大方的他，我没敢拒绝。吃人嘴短，因此大家都答应购买这特产时，我也同意买一百元。可是此时遭到无端羞辱，就联想起这几天来他很牛的行为：先那么主动不厌其烦的介绍特产，接着又那么坦然地建议我们取消购物点，后来又似乎很无意地把我们介绍到威海市的那家牛气的超市，昨晚又推销这阿胶特产；把这些联系起来，我顿时觉得，这导游的“牛”，很可能是一种高智商的忽悠。

想到这些，我随即就跟昨晚登记特产的小甘说，我不要了；她很诧异不解。我脱口就是一句“我们的导游太牛了”。没想身边小女孩学舌了一句“牛逼”；小甘随即批评道：女孩子不能说这种脏话。我这才用较为平和的语气向小甘申明，不因为什么，就是不想要了。同时又暗自反思：自己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导游的“牛”是该敬佩，还是该警惕？

原本行程计划有青岛啤酒一条街，可等我们在青岛极地海洋世界那个景点无奈被宰地吃过中饭后，导游拉我们去游览天幕不夜城时，才经过这里。而大白天游“不夜城”，之后又去船游小青岛，最后还有个栈桥，因为海滨路禁止外地旅游车通行，导游又建议我们放弃了，这样我们下午四点钟就结束了青岛旅游。如此安排与先前计划冲突，而且相当不合理，让我们中午在景区吃高价餐，而晚上又要自主却不能到青岛一条街去品尝啤酒的新鲜，更无缘领略那“天幕不夜城”的景致。如此看来，导游忽悠我们的成分是明显的。

尽管如此，我一直沉默。去最后一个景点船游小青岛时，两位一直关心回河南故乡火车票的女同胞再次问导游哪里有代售点；这回导游却没有先前客气，冷冷地回了一句“青岛市这么大，我不可能知道这么多”。此后，却叫我们大家关注车窗外，看见售票点就提醒一下；他自己继续跟司机讨论要避免堵车该如何选择路线。我分明听到他们说到火车站，就多了一句嘴：既然到了火车站，还会没有买票的吗？导游转过身很不友善地反诘道：见到铁路就到了火车站吗？我没吭声，但心里不满更强烈了，觉得这个比我小二十岁的年轻人太牛了，根本不懂尊重；而且还强词夺理，事实上车子一拐弯，就到了青岛站，让我们两个女同胞，白白耽误一个景点，又浪费了打的的钱。这样，我更加相信了我们被自以为聪明的导游忽悠了。但我仍然沉默着，只想如果要我填写导游的评价表的话，我不会给他优秀，而会给他留言如下：年轻人，坚信自己智商高的同时，请别以为我们都是弱智；人的智商水平本来就相差无几的啊。我的意思是要告诉他：你的忽悠我们知道，不戳穿你，既是给了你面子，也是展现了我们的风度。

然而至此，我还是不愿以恶意去推测他，还想找到否定自己判断的理由。在即将结束行程的时候，这种理由似乎找到了。快到住处前，小甘再次问起订购特产的事，导游这时才恍然大悟似地拍着自己的脑袋说：看我，忙得把这事都给忘了？你们真的要吗？真的要就把数量统计好，我马上联系。导游这样的举动，完全可以说明，他确实不那么在意推销什么特产，纯粹是为了帮我们的忙啊；我们应该感激，怎么怀疑人家呢？于是，当小甘向导游报告订购数据时，我又突然表示照旧买一百元阿娇蜜枣；表面上似乎为了凑个整数，其实是否定自己先前对导游的猜疑。可是，当不到两个小时那么多特产那么迅速地送到我们住处并分到我手中时，我又觉得自己成了在赵本山面前推走轮椅的范伟。此时，不得不像被忽悠的范伟那样，重重地敲打自己的脑瓜：哎呀，真是防不胜防啊；我们的导游真是太牛了。

6

上午八点的航班回广州，凌晨四点半就起床；导游说，对我们这样的队伍，至少要有半小时的提前量。尽管如此，五点半，还有没查房的；好在导游面子大，我们还是准点出发了。

刚走不久，导游就接到青岛饭店打来的电话，追问谁住1012室，我应承是我和老林住的。导游接着说：宾馆清点房间发现，理须刀用过，要补交15元。理须刀是老林用的，他申辩说：我只打开看了一下，没用过。导游硬邦邦地说：打开了，没有用，也要付钱；之前我就交代过，你没有听到吗？老林是个六十多岁的人，耳朵确实有点背，先前确实没有听清；此时，也好在他耳背，如果像我这样听得如此清晰，那这比理须刀还硬的话语，难免会在心里留下伤痕。我心想，你导游完全没有必要对一个老人如此牛气嘛，如果懂得尊重，完全可以把话说得柔软许多：既然如此，您就权当交了一次学费吧，以后不会随便动用宾馆标价的东西了。

然而，我们的导游是不屑这样的话语方式，他大概正要用那样的生硬话语，来彰显自己的牛气。如此牛气的语言暴力竟在分别之际也给我留下难以言状的痛楚。

也就在老林被质问之后，还没到机场，看见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身边的同伴感慨天公作美；说：这几天虽然没有明媚的阳光，阴天多雾却一直没有雨点，而今天行程结束，就细雨绵绵了。可我见车窗外迷蒙一片，脱口就说：如此的天气，真担心航班延误。不料，导游他转过一张黑脸，冲着我就这么一句：大哥，都出门了，能说些吉利话吗；还没到机场啊！尽管再次被羞辱，但确实觉得自己说的话，一旦被特别被关注很可能成为可怕的谶语。从这一刻开始，我的心被愧疚、恐惧、痛苦纠结着，纠结中，又不断地暗暗祈祷上帝。

所幸的是，今天的飞机很正点，七点半登机，八点就滑行起飞了，随着飞机的不断升空，我那颗悬着的心则慢慢着陆了。但导游的语言暴力留在心里的痛楚，却久久难以消散。

为摆脱痛楚的折磨，我开始阅读最新一期的《南风窗》。刚读到“灰色治理”之困时，前排的小范把她才读三年级的女儿的旅游文章给我看。小姑娘记写的是在蓬莱市游览八仙渡海处景点的见闻，记叙清晰，描写具体，不乏生动，字迹也相当工整，我认真阅读后，对小女孩大加赞赏。可小范却要我指出其不足，我这才坦率地说：文章中也不难看出被语文教师“训练”过的痕迹，比如“海鸟勇往直前的精神，值得我们学习”之类的套话。

这时，一旁的谢老师也要即将上初中的儿子好好读读这篇游记；这个曾在途中给大家表演了单口相声的男孩读完后，就理直气壮地发表了与我这个语文老师不同的意见（也许他开始并没有听到我说什么），他说：记叙描写等还可以，但表达中心不明确；只是简单地记写了自己的所见所闻，却没有揭示出这些见闻中的意义。

这男孩先前的单口相声所表现出的语言才华，我就很欣赏；此时能独抒己见的精神也难能可贵。只是作文教学给他留下的思维格式化的痕迹，也是令人悲哀啊！

于是我说：一个的孩子，用他们特有的心眼去打量这个世界，本来会有许多成年人无法看见的奇景的，能够把这些变成文字，就是美妙的文章；可要求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去“透过现象看本质”“挖掘故事的深刻意义”，这无异于揠苗助长。写作只是真情地表达自己，而不应矫情地去迎合或教育别人。目前，我们的写作课，恰恰在逼迫孩子去追求所谓的“情感高尚”与“主题深刻”过程，扼杀了真情，扭曲了童心；而孩子被成人化，一个变得少年老成，这能不令人悲哀吗？

为了更具体地阐述自己的写作观，我就对凑过来“听课”的孩子及家长们说起我所观察记写的上述“我们的导游太牛了”的故事。特别强调观察人的言行细节、发现其的矛盾性的重要。

比如，我一开始进中巴，发现门口座位前有饮水机，而且红绿两个指示灯都是亮着的，就很高兴，正准备按下绿灯指示的龙头时，导游却说，这里的水喝不得，时间太久了。当时我很纳闷，就质疑了一句：为什么不去换呢？导游说，换水不要钱吗？我还想问，到底多少钱？但发现导游黑着脸，就打住不吭声了。以后每天一支水我不够喝，就自己买水喝，也无所谓了。可后来，我发现导游却常按这饮水机的热水冲咖啡。这个自行矛盾的行动，让我意识到导游说话并不那么靠谱，甚至有忽悠的成分。还比如，我们的导游很少笑，一旦笑起来，发出的声音又因情况而不同：如果是他与司机用本地话交流，或与朋友通电话，遇到好笑的事，他会来一串“哈哈”之声，以显现其山东大汉的豪爽乐观；倘若见到我们因人地不熟而闹出笑话，他则会来两声“嘿嘿”，以显出对我们这些所谓的广东朋友的不屑，表现他自己见多识广的牛气。

听完我的讲述，不但孩子，还有周边的几个同伴，都表示认同我的观察与分析，断定我们这回确实被导游忽悠了。然而我又不以为然，我说：也许我这个人的心理太阴暗了，以恶意推断了导游；再说了，特产都买了，如果轻易断定自己被忽悠，那也只能白白地增加自己的烦恼，何苦呢？我这么一说，大家也以为有道理，也就不再深究我们的导游了。

十二点回到家中，打开电视，看中央台的午间新闻节目。有意思的是，直播完22日为吊唁科罗拉多州奥罗拉市影院枪击案12名死难者活动后，就连线河北涞水县野三坡景区，报道游客因山洪暴发而被围困情况；前者远在万里之外的美国，而画面清晰可见，而后者近在中国北京，却没有画面，当然搪塞的理由是有的。如此有选择的宣传报道，让我想到了我们的导游这次一路的宣传解说，也应该是中央电视台式的“实话实说”，未必全是编造假话，但为着既定的导向，有选择地公布信息，实现其“正确”的宣传目的，营造中国很牛的文化氛围。事实上，这位七七年出生的山东汉子，浸淫孔子那最能激发国人抢占道义制高点的冲动的传统文化，又一直被中央主流媒体不遗余力灌输的核心文化的塑造，怎么能不牛气十足呢？

“我们的导游太牛了”此题的关键词就是“牛”字；百度一下，有如下解释：“牛”字在这里，是一个形容词，形容某个人或某件事很厉害，甚至有超乎想象、不可思议、不能用常理度之的意思。而我在“牛”之前加了一个“太”字，是要强调我们的导游的言行确实超乎我的想象；如此形容，既有对他言说利索、办事果敢的赞赏，也有对他自以为是、不懂尊重人的作风的否定。至于我们满载而归的特产是不是被忽悠了，我想，就没有必要那么较真了；因为在中国旅游，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花钱找牛人忽悠自己的自“愚”自乐的活动，开心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