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六十岁了,还有去巴厘岛旅游的机会;据说,这小岛流传也盛产浪漫,而我一个即将退休的老头,跟着一群年轻人,享受这风情小岛的五日游,可谓最后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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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航班定于7月11日清晨六点二十,必须凌晨三点从学校出发。前夜,莫名兴奋,我每隔一小时就醒来一次;凌晨一点醒来后,就一直睡不着,两点钟就起床了。洗刷后,收拾东西,生怕惊动家人,蹑手蹑足,开门时,老伴还是来道别,送上旅途愉快的祝祷。出门时两点四十,赶到校门,爬上大巴,刚好三点。为了准点赶航班,由不得我一点“浪漫”。
可这航班却“浪漫”得很,六点二十起飞的班竟“浪漫”到七点才通知登机。折腾半天,好容易入舱落座,同伴们似乎再也敌不过早起几小时的倦意,纷纷闭目养神了,只有两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还兴奋不已,尽管被各自的妈妈隔开坐,但她们却总能找到“互动”的机会。跟孩子一样,我也毫无睡意,为平息内心的亢奋,我翻起手边的《静思录》。此书是周有光先生一百零六岁的著作,老先生“闲谈人生”、“静观波涛”、“思入风云”、“学习新知”,平实的文字,飞扬着生命的激情。面对这位博学而不乏浪漫的百岁老人,孤陋寡闻的我,就更显未老先衰了;看来,自己还真的需要浪漫啊。
我想,所谓的浪漫,应该像周先生那样广泛而深入地接触观察各种新事物,让生命不断地奏响勤学多思的乐章。然而一上巴厘岛,我就被导游带进了一般意义的浪漫节目——享受精油按摩。
按照导游的提示,我一进包房,就给了按摩女一万卢比的小惠。她用很生硬地挤出“谢谢”二字,然后递给我一条黑色的纸内裤;这纸很特别,厚实却透气。换好内裤按照提示敲门,按摩女再进来,让我俯卧在床上。床头有个专门放头的圆孔,刚好脸对着,不会逼气。接下,我裸露的上身被一块布盖住,随即就感到由脚跟到背脊的重压,一下一下地,这大概就开始按摩了。过了一会儿,布被掀开,脚被捏着,由下而上,涂抹着精油(据导游说这是小岛的特产);周身弥漫着清凉,内心却莫名紧张。按摩女颇有节奏地按着,从左边换到右边。凭着感受到的重压,不难想到,这按摩也是体力活。于是我按照导游之前说的那样伸出小指头,示意按摩女轻点;她OK声里似乎有求之不得的欢愉。背部按完,她又拿来一个枕头,让我转过身仰卧着,也是先盖住一块布,重重地由下而上地压,然后掀开布,涂抹精油,再由下而上,匀速而平稳地按。
不过半小时,好奇心驱使而想象的浪漫并没有发生。走出房门,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了,同时又为此前自己那样浪漫的猜想而愧疚:真不该猜疑导游,更不该用歪心思推测人家很正经的按摩女。
重新坐上中巴,前往入住的酒店,这时我才彻底地从刚才那浪漫的节目中回过神来,打量起眼前的本地导游。他,三十左右岁,肤色犹如港影星古天乐,只是略欠魁梧;脸相容易让人联想到月球表面,但五官端正,洋溢着和善。
给我们换了卢比后,他很详细地提示卢比大小的区别,举起一张10万卢比的钞票,问纸币上的人头相是谁?大伙答:苏加诺。他则换了一种认真地语调说:对,他是我的干爹。面对大小惊异的目光,他更认真地说:真的,只是你们千万不要对外乱说,我很不喜欢跟粉丝们签名的。也许他以为这是幽默,我却以为这样幽默,欠缺浪漫的情调。
而有浪漫情调的,我以为,倒是入住的巴厘岛阿优达度假村。这是个五星级酒店,它坐落在海边,建筑风格,可以落实我对阿房宫的想象,正所谓“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更有浪漫风情的,自然要算酒店内院靠近海边的泳池;两个近似太极图形的泳池,中间是类似西湖苏堤中的拱桥:“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
入住如此高级的酒店,我也顿生“陈焕生进城”那种要“用足政策”的心理,放下行李,就直奔游泳池。饭后,再次回到泳池,是要充分地享受贵宾待遇。两位声称学习游泳的女同事,徒有好水之心,却无戏水之胆,久久地靠在泳池的边缘上,巴望着我一个老头尽享水中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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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锻炼,我下楼向南走不过百米,就来到了海边。与我曾经所见不同的是,海边有较宽的草坪;草坪每隔五六十米有个看台似的建筑,之间有若干个太阳伞,伞下整齐地设有躺椅,躺椅中间有摆放酒水等的几案。海岸是东西走向,沙滩的沙很细,踩上去很爽。我先在草坪上由东而西走了五个来回,又漫步到沙滩;尽情地享受这海风、沙滩和阳光。
早餐后,去乌布传统市场。有人问导游有多远,导游说,起码要走两小时。一听,就不免令人失落,导游又说:起码要一小时,而我们师傅开车去,也就几十分钟。面对双双诧异的眼睛,导游这才拖腔拖调地解释:开车当然比“骑马”快嘛。这位祖籍广东潮汕的导游,虽不识汉字,却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还利用谐音制造这样的幽默,营造旅途中的浪漫气氛。
旅游中巴继续行驶着,路窄车多,还有不少的摩托车穿梭超车;看得人心惊肉跳。对此,导游介绍说:巴厘岛的公路很难扩建,原因是居民的家庙是不可以任意移动的。他指着沿途格局相似而规模不一的建筑进一步解释说:这些都是庙宇。巴厘岛的庙宇有三种:规模小的是家庙,建在各家庭院中,存放祖先的灵魂,供家庭内部祭祀;规模大的诸如关公庙之类的是公庙;中等规模的是村民出资建的村庙。这些庙宇都不许外人参观。看来,这里的政府权力敬畏私权,更敬畏神权,不敢任性强拆。公路上享有与汽车平等路权的摩托车,看似很浪漫,却循规蹈矩,因此,巴厘岛拥挤的交通,忙而不乱,更没喇叭的喧嚣;这大概与小岛多数人的宗教情怀有关吧。
乌布传统市场到了,它很小,像中国乡镇的贸易市场。主楼中间,是密集的摊位,挂满了布匹衣物;周围摆放的多是手工制品,有儿童玩具,有女人的挂饰等。每户摊位前,都有用椰子树叶做成的小圆盘,里面摆放些小花、饼干或硬币等,再横放着一支点燃的香。此时正值早餐,户户都在餐前进行如此祭祀,市场也就青烟弥漫了。袅袅青烟,营造着小岛浓郁的宗教气息,给了我一种莫名超越的浪漫。走了一圈回到入门口,这才发现左侧有个负责管理的办公房,它背后是厕所,也是收费的,一次要2000卢比;让人感到,这充满浪漫的小岛也有如此骨感的现实。
传统市场不远处,是苏卡瓦堤王室的居所,如今叫乌布王宫,是地标性景点。远远看去,尖顶的宝塔,仿佛被劈成两半,形成宝殿无顶的门户;如此塔形建筑很多,不高大,却让人过目不忘。参观这个景点不要门票,却得按照导游建议,捐上五千卢比,借用一条叫纱笼的围布,围着下半身;如此特殊的服饰蕴藉着某种神秘,颇有些浪漫。
更浪漫点的,要算中午的“发呆亭”脏鸭餐,这是个农庄酒店。所谓的“发呆亭”是一个圆形尖顶的大餐厅,竹木结构,茅草盖顶,显出农耕文明的特色。它四周是潺潺流水,隔着流水,围绕着它,又有若干个仿佛漂浮在水上的竹排似小餐厅。我们吃脏鸭餐就在这样的小厅;说是厅,却像日本式包房,进入需脱鞋,然后跪坐在长方形的几案四周摆放的草垫上。不一会儿,服务生送给每人半只烧鸭,很小的,再配一些佐料、水果等。“发呆”可以理解为痴迷这农庄周遭的山水美景,可“脏鸭”就破费神思了,味道极佳的烧鸭,何脏之有呢?如此命名,难道也为浪漫?
当然真正浪漫的,还是午饭后去乌布激情漂流泛舟。一个小时行程后,来到个“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的所在。按照规定,六七人一组,我们被分为三组,在各自教练的引领下,走入橡皮船。湍急的流水,令我们这组那个六岁的女孩嚷着不要不要;不断鼓励催促,她才紧紧地抱着妈妈坐到船中央。可漂流开始后,随着船体横冲直撞的颠簸,小女孩也兴奋起来,拍打流水,拍出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橡皮船顺流而下,尖叫声,欢笑声,呐喊声,交织着激流风声,奏响了“空谷传响,婉转久绝”浪漫进行曲。
然而不浪漫的,就数没有酒水的晚餐了。
漂流完,下午三点半又走半小时车程,到黄金海岸私人沙滩俱乐部,这是个休闲的娱乐场所。两个大小相配的泳池下,是浩瀚的大海。海涛阵阵,仿佛一声声号角,激起我要与大海拥抱的激情。然而大海似乎不屑我的浪漫,排浪一上一下,海水也就忽深忽浅深;刚刚浅得才没过膝盖,忽然就深得没过头顶,海水倒灌鼻孔,难过极了。我分明感觉到大海在戏弄我这个冒失的弄潮老者。呛够了这浪漫的苦涩之后,我才醒悟:人的轻狂,不是浪漫;大海是生命之源,是人类圣神的母亲,需要敬畏,岂可轻慢。顿时,耳边仿佛响起“晏子使楚”中的楚王自嘲:“圣人非所与熙也,寡人反取病焉。”
我不得不爬上岸,来到海滨泳池,希望清澈的淡水能洗去满心的愧疚不爽。“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晚餐就安排在这面向大海的酒店。自助餐很丰盛,各种海鲜,西式糕点,猪肉牛排等都有,唯一缺的就是我要的白酒。早就听说,巴厘岛没高度白酒买,因此,我也备了一支高度酒,可今天却忘了随身带。寻觅中发现餐厅对面有酒吧,走近看,果然有我熟悉的台湾高粱酒,只是度数太低,将就地喝,多少也能过点瘾。于是求导游帮我购买,酒吧人说,这酒只能一杯一杯地买,而且不到一两的一小杯,需要人民币四十多元。如果要彻底过瘾,我的腰包差不多就得掏空了,那么,接下的三天,我还怎样浪漫?
看来,人要浪漫,不但需要敬畏伟大无限的自然,还要能反省非常有限的自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