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角的悲剧

——《菱角的喜剧》备课札记

粤版高中语文必修（2）“散文”单元，从本单元所选定的几篇文章看，编者有意把议论性散文归为一类，目的是让学生对哲思类散文有一定的了解。秦牧的名篇《菱角的喜剧》也有幸选上。《教师教学用书》P73页也指出该文“是一篇具有哲理性的散文”，“作者从自己认识菱角的发展过程中，阐明了一个观点：任何事物都是复杂多样的，正确认识事物，既要掌握它的一般性，又要掌握它的特殊性，认识事物不能绝对化、简单化。”教材单元导语上说，“（这些课文）形成的论点可谓一家之言，具有鲜明的个性色彩”，“或以智性见长，或以幽默娱人，或以深刻示人”。

读过《菱角的喜剧》，真还把握不到该文的“一家之言”成不成“一家”？其“鲜明的个性”又在何处？

该文写于一九五九年，记住这一点非常重要。在今天看来，那是一个疯狂、荒唐的“大跃进”（实际上是大倒退）的年代，接踵而至的就是“三年自然灾害”也即俗称的“过苦日子”时期。当时只有一种色彩，只有一种声音，一切都是“政治挂帅”，可以说是一切都“绝对化简单化”了的，作家或知识分子经过一九五七年的“反右”浩劫之后，往往再也不能或不敢发出自己的声音了，哪里还有余地让你成“一家之言”表达“鲜明的个性”呀!

当然，秦牧表达了，该文无非就这样几个要点：

1、“复杂性、多样性，总是贯穿于一切事物之间。”

2、“面对世界万事万物的这种复杂性、多样性，站在正确的立场上的聪明人并不会茫然失措。”

3、“只知道一般道理，不掌握事物的复杂性、多样性，常常是我们做事摔筋斗的原因。”

4、“事物是复杂多样的，我们得和绝对化简单化的认识方法打仗。这‘劳什子’——简单化绝对化的思想方法，常常把人害得好苦呵！”

所谓作家的个性，应该是作家对生活对世界独特的理解和感悟，表达的是作家的自由意志，不为权势、外物左右。经历了那个年代的人一看秦牧的这种话语方式,就知道它们的来自何处。非常明确的就是：它们表现的不是作家的个性,而正好是相反。更滑稽的是，作者一边说着不要“摔筋斗”一边却正摔着“大筋斗”，一边说着不要“简单化绝对化”却而自己的思维方式正是“简单化绝对化”的结果！

就以上观点所陈述的道理看，也是没有错的，“放之四海而皆准”。可是也并不深奥，如同“冬天关上窗子也冷，夏天打开窗子还热”一样毫无意义和价值。在此，我们看不到作家独特的视角和感悟，我们看到的只是作家在做一个“传声筒”而已，这也是那个年代文学从属于政治的必然结果和唯一归宿。从散文的角度上看，该文看不到多少文采、才气和智慧，只有抽象的生硬的近似废话的教条。

学人林贤治在《守夜者札记》里有一篇《略论秦牧》的文章，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秦牧的散文的硬伤：

“秦牧随和，所以平庸。”

“作为作家，不能说秦牧缺乏必备的文化修养；问题在于或惮于压力，或出于自觉，他总是力图放弃自己的独立追求，属于内心的可珍贵的一切。虽然他有可能写出哪怕少数几篇精粹的作品，但是，由于使用了大量现成的、流行的、合乎规范的结论或材料，结果仍然要磨掉可能的棱角，贫乏得混杂，中庸得辨证，颟顸得庄重，失却了文学应有的崇高的品格。”

“所谓平庸，并非就一般的文学成就而言；它首先代表的是力图扼杀自我，以求标准化、划一化的一种心态。这种心态宿命地赋有传统的悲剧性质，使一个乃至一代作家的整体构思，从一开始便被定势在一个既成的、有限的、闭合的格局之内，从而完全断绝了超越的可能。”

作为后辈，我们应该对逝去的长者表达我们应有的敬意。但并不意味着我们要掩饰作品本身的瑕疵和作家思维方式上的弱点。放弃自我，首先是放弃自己的独立思考。正因为秦牧们放弃独立思考，所以就看不到“三年自然灾害”几千万人的死去的悲惨状态，就看不到几亿人的挣扎的生存状态，就看不到国民经济处于崩溃边缘的危急状态。今天我们也可以为秦牧们找到辩解的理由，比如，保护自己。其实，放弃独立思考，也保护不了自己，秦牧后来在文革的遭遇也证明了这一点。这不能不说是秦牧们也是中国人的悲剧。有人说：“人民一思考，皇帝就紧张”，“皇帝”紧张了，至少他行专制就有顾虑和制约，值得我们深思啊。比较而言，巴金晚年对说真话的呼唤和对成立文革纪念馆的呼吁，这种敢于解剖、忏悔的赤子情怀，更让我们生出由衷的敬意。

文学上，该文与本单元钱中书的《窗》比较，钱文幽默诙谐，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我们叹服作者的睿智：作者出人意料的感受力、想象力，既让人忍俊不禁，也让人掩卷长思，作品既有文学美感，也有哲学启迪。当然，或许你在钱文中看不到古道热肠，看不到激情澎湃，但那种冷峻的姿态，何尝不是作者守持文学本性的一种耐心和努力呢！这也是文艺百花园中独特的“这一朵”。个性化的作品与个性化的心灵结合，才能生出五彩缤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