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部养心的元典——听柳博士讲《论语》

八月二号，专家开讲第一天。要想hold住这么多人从早上7:30一直坚持到晚上9：00，除了脑中有料，嘴上还要好几把刷子，要把这么生冷的古老原料加工成饕餮大餐，专家们须得胸中锦绣加上舌灿莲花。的确如此，第一天的两位分别来自广州天河的柳恩铭和台湾的易理玉专家就大展其风采。

柳恩铭，中山大学、华南理工等名誉教授，天河区教育局长，来自湖北。我向来对湖北人的那种精明和执念无比佩服，有时还想，如果把广州各大中小学所有的湖北人都剔除出去，那将会出现什么状况？如果把广州各政府机关的湖北人也全部剔出去，那又会怎样呢？估计不但学校要关门大吉，政府机关恐怕也无法运转了吧？不信看看我们学校，这样你试试？湖北人不但读书厉害考试厉害，而且经商从政都属一流。“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如果要我用一个字概括湖北人的特点，“钻”字最合适。钻研、钻心、刁钻、钻营------，基本上都能把自己的能力充分表现出来，方向明确，行为努力，虽然手段不同，但能做到极致，湖北人用“钻子”的品质充分解释了”天下第一贼精”省份的含义。柳博士自我介绍中的成长经历，很符合湖北人的“钻”劲。

说远了点。局长做得好好的，还顺带把自己整成了《论语》专家，了得！柳博士在三小时的讲座中多次强调自己是继王阳明之后的大家，也是中国《论语》研究第三人（朱熹《论语集注》、杨伯峻《论语译注》），凭借《论语心读》可登季军宝座。看官是否认可，大可比较阅读再分高下，当然有兴趣，还可看看刘宝楠《论语正义》，杨树达《论语疏注》，程树德《论语集释》，或者，还可以把于丹的老鸡汤倒出来，再品一品。

柳博士《论语》讲座的主题词我概括为“养心”，“养护人心”之意。他先提出几个问题：

1、道教能否养护人心？

2、西方宗教能否养护人心？

3、审美教育能否养护人心？

4、历史教育可否承载人文教育？

答案都是否定的。那怎么养护人心呢，方法是“回望”——回望我们优秀的传统文化。这之间有一组比较，就是同为世界几大古老文明，印度文明、埃及文明、雅典文明到现在都几近衰弱，唯有中华文明熠熠生辉，言必称希腊者未必就真正了解希腊，所以这个事实判断证明了中华传统文化具有顽强的生命力与创造力，因此对当下否定儒家的学术讨论深感悲哀，认为否定传统、抹去文化记忆，这样下去的民族必然走向疯狂。

那怎样养护人心才不会集体疯狂呢？那就必须回到儒家第一元典《论语》上来。柳博士认为《论语》是这样一部书：

1、开创人本哲学：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之视君如腹心。

2、开创民本政治：“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为什么不能理解为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3、开生本教育先河：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

4、主张自由恋爱：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5、重视仁义也重视民生：

          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

        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则从吾所好。”

6、主张学术自由：“道不同，不相与谋。”

千人说论语，万变不离宗。“宗”就是对《论语》最经典的评价：“半部《论语》治天下”，说到底最根本的一个字就是“治”，那么，谁有资格“治”？“治”的又是谁？什么方法治？“治”的目的是什么？“治”的结果又怎样？如果这样进行追问，我发现我心中的《论语》似乎不大像是养心的圣经。固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鲁迅先生评价《红楼梦》亦有言：“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顺着柳博士的解读读《论语》，确实觉得这是一部“养心性”的书，孔夫子在教他的学生做人的道理呢——但是不是也可以这么理解，柳博士身上传统知识分子那种士大夫的气质和秉持的对传统价值观的高度认可，对解读角度的选择性有相当程度的影响呢？

即使是一本“养心”的元典，我们也不妨再多提几个问题。如果孔子的语录真的是养心圣经的话，那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论语》这本语录其实反映儒家思想最重要的一点——注重个人的安身立命——呢？如果这是逻辑起点，那么就会发现，儒家经典一直在传授一种经验，这种经验告诉你怎样活着而不是告诉你人为什么活着，比较哲学的说法是，《论语》对终极意义的追问应该是非常单薄的。《论语  先进第十一》 “未知生，焉知死？”就明白的告诉人们，活人的事情还没有弄清楚，活着的时候应该怎样做人还没有弄懂，哪有时间去研究死人的事情和该为死人做些什么呢？——是吧，孔子是一个典型的追求现世存在感的人，不需要对过去和将来进行追问，这样过于现实的人生态度，不就是我们现代社会所呈现出来的普遍状态么？真的，对文化经典的继承，我们已经做得相当好了。或许，一直生活在形而下的世界里，真的很难理解西方哲学那种过于形而上的东西，不提也罢。

还有疑惑。《论语》中的人只有两种，“君子”或者“小人”，《论语·里仁》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我们怎么办？似乎不会不堪到“小人”的程度，但是离“君子”起码还有十万八千里吧？既然没有第三种选择，而这里又树立了一个道德评判标尺，实际做不了“君子”但是学着做“君子”或者假装做“君子”，莫非这就是这个社会盛产“伪君子”的根源？儒家文化里对圣人的过于推崇，挤占了普通人的生存空间，即使知道这是一个高不可及的目标，但还是竖起来，要人们万首齐瞻，不造成人格分裂才奇怪呢！还有我恶意地去想，塑造“君子”形象，是不是就可以占据道德制高点拥有睥睨天下的话语权呢？就可以无限的“代表”呢？人性存在诸多弱点，这才是法治社会的基础，制造如此完人，谁信呢？

想起苏格拉底在集市上拉住别人进行哲学辩论，就会发现春秋时代的孔子与古希腊的哲学家在评价人上有多大的区别。世界上最伟大的演说家都诞生于西方，与这种街头公开演说有直接渊源，这也是西方民主社会必备的个人素质，我们可以看到西方许多政治家都是通过街头演说推销他们的政治主张的。但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子又曰：“巧言令色，鲜矣仁”，凡是夸夸其谈侃侃而谈的人，都不是良善之辈，也不应该是君子所为，难不成强调品性的修为必定会和善于表达水火不容么？直到现在我还是一个在公共场合拙于言辞的人，因为我的父亲经常警告我“少说话，多做事”、“言多必失”，连我爸都知道这道理，谁再说经典流传不广不远我跟谁急！

   所以我认为，公开演讲、辩论乃是社会公平法治进步的一大标志，至少，所有问题都摆在台上大家明争，总比背后使绊子下套子暗斗好吧？

你看，本人对《论语》只是略知皮毛尚能如此唠叨，足见对经典带着自己的想法去读比较好，多元才有意思呢。

顺便提一下，同《诗经》一样，《论语》同样是农耕文化的产物，记录的是熟人社会的待人接物修身立命，在现在这样一个全球化时代，偶尔回头侍弄一下自己小小的情怀可以，但非要把它弄成圭臬来强行建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样没有逻辑的逻辑，于社会进步有多大益处，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