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清明

        在中国所有的传统节日中，我觉得最具有古典气质和文化情怀的，一定是清明。
        清明出现在三月，出现在一个草长莺飞杏白柳翠的节气。经过一个冬季失调的折腾，时序好像慢慢地抓住了自然的韵律，踏上了它正确的节奏。该去的去，该来的来，许多黄叶飘落之后，人们似乎还没有完全醒悟，已经是满眼青葱摇晃的绿意，在最合适的温度与湿度中，铺满乡野与城市。
        春天本不应该是用来祭祀的，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和理由可以选择对慎终追远的表达。比如秋天，蟹肥鱼美，猪壮谷丰，所有的年成基本成功入仓，仓廪饱满，人有余力，清空高远，游人也开始思归，还有什么时候比秋季更适合于表达对先人的孝敬与追思呢？
        但神使鬼差的，这个表达哀思的节日恰恰是落在了暮春，莫非是由此而有了“暮春”一说，从而使得时序也带有了一些感伤的彩色？否则为何没有“暮夏”“暮秋”“暮冬”等对季节的命名呢？在一个春季的概念里，把人们对万物初生的欣喜和对曾经故去的悲伤如此严密的结合在一起，似乎不能从就是这么巧合得到解释，庄子《齐物论》中惠施提出了一个著名的命题：“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朴素的古代哲学为我们窥探天地奥秘开启了一道仄门：春天的生成与这个生成的尽头如此紧密的联系在一起，是不是隐秘地昭示这样一个道理：生即是死，死就是生？我个人认为这些道家哲学更能解释这延恒千年的精神致礼。
        清明时节，自然的气质应该是外发而不是内敛的。杨柳应该吐叶，花儿应该含苞，嫩草开始拱土，新笋应该脱箨；小牛能吃油草，蚯蚓能伸懒腰，小鸟可以放喉，孩子可脱棉袄。短短的只有三个月的美好时节，只有用来尽情呼吸和放纵，才不至于良辰虚度，把韶光辜负。
        传统意义上的清明我觉得只适合于地理上的江南，北方的天空和原野过于粗放，过于大条，棱角过于分明，嗓音过于高亢，情绪过于喧嚣，与清明的阴郁气质云泥霄壤。而岭南的三月天空过于明亮，光线过于尖锐，万物生长提前了许多嚣张，恐怕减损了清明的那些柔软和隐秘的情意。江南则刚刚好，江南暮春，情暖意长，有阴阴的小雨绵绵地落着，有有清早和黄昏的湿气软软地铺着，有三三俩俩的小人群撑着伞，提着香纸和鞭炮的竹篮在湿漉漉的小路上走着，还有一些祭祀的鞭炮声从低垂雾气的山坳里发出闷响，江南的清明，不仅是一种追思，也是一种情怀，一种文化的延续。
        但是，无论清明有多么的古典，多么丰富的情怀，我还是不愿意去过这个节日，因为清明固定下来的意义基本可以理解为失去。我更愿意所有人在情意浓稠的季节，在生命成长的时期看到绿意，看到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