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代的农事

        芒种过去一个多礼拜了，只有几天就是端午，一晃之间，就到年中了。
        这个时节的天气很应景的变得有些狂躁。你看，这四月底的天，太阳像是提前了更年期一样，早早地褪开了藏情的云层，赤裸裸的照着，人们早就把衣服扒得只有一件薄衫，用啤酒西瓜来迎合这老天的变化。江河的水开始泛滥，水牛要耕田了，秧苗已经长好，就等着芒种这个节气的召唤。
        很多年前的春天其实并不是一个美好的节气。春耕夏种，秋收冬藏，几千年的农耕经济中积累了丰厚的农耕文化，世代耕作的农人似乎能够按照季节的变换安排家庭的生活，其实不然。计划经济时代的农村，春季往往是万家凋敝，炊烟沉重。一年辛苦积攒下来的粮油，经过春节奢侈的挥霍，基本无多了。大米是必须计算着吃的，大人们晚上必须要做的一门数学功课就是，严格计算早稻的收割时间和进仓时间，对这两个时间段中间的天气变化对稻谷晒干收水的各种天气情况做好充分的预估，在此基础上，对谷仓里的存粮进行定量定质的安排。所谓定量，就是如果上年家里多收了三五斗的话，那么每餐每人能够多盛一碗半碗的；所谓定质，就是，仓里存粮数量决定了每顿饭碗里饭粥的浓度。三十多年前，我曾经一度对数学特别感兴趣，不仅是因为这种很特别的数学环境，还因为，我清楚的记得当时竟然有一本书名字叫做《农村实用数学》，里面不仅有丈量田地面积的，还有这样的数学内容，也算是那个时代的特色吧。
        春季的炒菜大部分家庭是很少有油的。这能很好的解释为什么那个时代人们不喜欢吃地瓜红薯南瓜玉米等粗纤维农产品，因为可怜的肚子里面本身就没有二两板油，经过这些东西一刮，身体中好不容易的一点存量说没就没了。家庭负担不重的，会充分利用过年杀猪的腊肉和猪油。其实春夏之交，猪油腊肉和米饭是完全对立的矛盾，可想而知的是，当一碟流着猪油的肉片炒菜放在面前的时候，没有几个人是能把持得住多吃几碗米饭的冲动的，而米饭，也是家庭最重要物质资源，其生存意义，无疑完压有肉的菜肴，所以春季少有吃肉，一是可能积存不够，二是，从发展角度以及综合测量来看，那也不是最好的选择。荤菜是少有的，至于青菜——最多是蒸鸡蛋吧，多放点豆豉粮油罢了，调调味就可以了，毕竟，那是一个有碗白米饭都能让你两眼放光的年代。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成为这样的经济学家的，但是逼仄的生存空间让人们不得不对物质资源汲汲算计蝇营狗苟以至于腆面厚颜，在生存面前，尊严算个什么？他们还成为了星象家，要夜观天象以计明日怎么出工；他们还成为文化的传承者，那些流传下来的农作谚语比如“月光长了毛，田塍都不牢”之类的，潜移默化中灌输给家里的晚辈；他们还是水利专家，排灌抽浇，沟渠设计人人参与；他们还是环保主义者，没有尿素或者买不起化肥，就用尽所有的有机肥，而且他们很少浪费布匹，夏天能光膀子就光着，衣服烂了就纳鞋底；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成了生活的哲学家，不仅要承受，还要寻找意义——我想，这应该是我的父母那一代农人最不容易的地方。
        即使是现在每次回家，看到的都是荒芜的田野，我也无法为那个过去唱出田园牧歌。我想，每个人可以为个人的内心世界和眼前的感官抒情，但是怀念那个极端的时代，不是缺心眼就是缺道德。正是因为中国历史中关于农耕积累了太多的因子和信息，而且这些因子和信息从一出来就异常华美，从而挤压了人们对其他文化的想象和接纳，其后果是，一边享受外来科技带来的生活便利，一边退守传统的乐土，哪怕这种过去曾经给家族或者民族带来巨大的伤害。就在这样的人格分裂中活着，继续活着。
        今晚是世界杯揭幕，，但是电视已经半年没开过了，有线电视已经停了我的收看资格。其实真心不远打开电视，电视里太多的人在唱着《走进新时代》中走向旧时代。我的经验是，当一个人开始看电视的时候，该是多么无聊的时候，因为太多的体验告诉我，看电视的过程，不在于你看了什么，当然你也看不到什么，而是在不断的转换按键的过程中，寂寞地感受时间流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