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时日天一擦黑,小儿就揪住母亲的衣襟不撒手,呜呜咽咽哭个不休。无疼无病的,家人不知何故甚是担心。
是夜,岳母备下一盆清水,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一派神秘的样子。“这管用吗?”老婆在一旁说。我笑而不答。
然这一切勾起了我对儿时的记忆。
那时还在农村,还没有通电,所以感觉晚饭后的天黑得格外快。那时的自己也不知何故格外怕黑,天一黑我就哭闹不停,我母亲放下手里的活,将我搂在怀里,一只手轻轻地蒙住了我的眼睛,嘴里喃喃地低语。“天黑啦日落啦,小鸡小狗进窝啦,我家幺崽睡觉啦!马猴马猴快走开,不走就是一扫把啦……”而后,我便在母亲温暖的怀里渐渐睡去,一觉到天明。可是有时,刚将我一放下,我又一惊一乍地又哭开了。我成了令人讨厌的夜哭郎。
老人们都说,这孩子的魂儿丢了。
夜深人静,无月无风,母亲悄悄起身,拿着我的贴身衣物,出去寻找我失落的魂儿。偌大的房子,伸手不见五指,到处黑影憧憧,猫不叫狗不咬,黑与黑重叠交错。午夜,正是鬼魂们嬉戏出没的时候。
母亲走出大门,到村口去了。村口也是一团漆黑,沙沙的声音是树叶的梦呓,柔柔的气息是鬼魂的低语。母亲轻轻叫着我的乳名,一手拿着我的衣物,一手牵着我的魂儿。许多年前的一个没有月亮的午夜,在家乡那个村里,我的母亲轻轻呼唤着我。
许久,门吱扭一声,母亲领着我的魂儿进家了。站在堂屋的水缸旁,母亲抖开我的衣物,给我的魂儿穿衣服。
一连三个黑夜,母亲在夜深人静时分,去村口去寻找我的魂儿。果然,那个离家出走的魂儿被母亲找了回来。从此,我再不无端地哭闹了。再后来,偶尔在外闯祸,母亲都笑着说当初找错了魂儿,找来了这个调皮鬼!在我长大成人的过程中,在我人生的所有经历中,我属于那种最不轻易落泪的人。
那一年我是三岁还是五岁?为什么一切都历历在目,仿佛是我亲眼所见?
再后来,娘的魂儿也丢了。可是,眼见她的魂儿一点儿一点儿丢掉,我却说不清她的魂儿是从哪一天开始丢掉的。她起初是不分东南西北,白天黑夜。后来是把病房里别人母亲的儿子当做她儿子,颤巍巍张罗下地:“你等着,娘给你做饭去!”再后来母亲则整夜端坐在床上,对着窗外喊一些久违的名字,我知道那些人都在另一个世界。我不知道去哪里追回母亲的魂儿,自己彻底成为一个不作为的人。
为什么母亲能够找回我幼年丢失的魂儿,我却不能找回她老年丢失的魂儿呢?区别就在这里,因为她是母亲。在这世界上,啥能替代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