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千年视野内寻找语文教学的传统
作者:周一贯 中国教育报
语文是一门最具有民族性的学科,它不仅受一个民族语言文字特点的制约,而且还受这个民族文化传统,包括民族心理特点的影响。因此,我们很有必要去读思我国语文教学的传统经验,在新课改语境下,因“乱花渐欲迷人眼”而遭致的实际困境中,作一番“寻‘根’之旅”。
语文教学改革忧思录
始于世纪之交的我国第8次基础教育课程改革,是一次全面的整体性改革。《语文课程标准》的制订和实施,无疑会较多地面对21世纪信息化、全球化、个性化时化时代的挑战,做出积极的应答。这不仅有效地提高了语文教育的全面质量,而且从根本上强化了语文课程的时代建设,确实是功不可没。但是,课程标准的制订也会有选择地吸纳西方的“后现代课程论”、“多元智力理论”等现代思想,所有这些虽然是必要的,可以体现多元文化的优势。然而从另一方面看,当新理念在充分展示其魅力而完成创生的使命之后,就不可避免地要进入最为关键的“实施”阶段。总是在这个重要时刻,我们才会发现“创新”并不是可以完全抛弃传统而构筑的一个全新的文化形态,它无法推倒重来,而必须有一个融入民族、扎根本土的被转化吸纳的过程。如果只是“披荆斩棘”一往无前,就不可避免地会以偏纠偏而矫枉过正,或因“水土不服”而难以存活。
中国语文教学若从有文字算起,已有5000年历史;若从孔子设坛授业为始,也有2500年的传统。但在近百年前,语文都不独立设科。在如此漫长的年代里,形成了古代语文教学的传统经验。传统是无法改变的历史,是川流不息的时光之河,可以生生不息地一直流下去。因此,无论今天的语文教学有了多少现代化的发展,都无法抛开古代语文教学的传统经验,另辟一个全新的文化生存空间。如果我们不重视在批判中继承,在继承中发展,中国语文教学许多宝贵的传统经验,也会在时代新潮的冲刷下,由淡化而至消亡。这绝非危言耸听。
从教师队伍的构成现状看,青年教师正在成为教师队伍的主体。他们有限的工作经历,对于纵向的、民族的语文教学发展历史和传统经验,往往知之不多;而对当代的、横向的新理念、新信息,则比较会发生兴趣,接受较快。这两者信息的不对称,容易导致母语教学固有的本色本真的淡出。当然,改革开放为东西方多元文化的交流和碰撞创造了十分有利的条件,在语文课程深化改革的今天,我们借鉴国外的一些当代学说和先进理念,引入了西方国家母语教学的某些经验,这不仅可行而且十分必要。然而当这些“舶来品”一齐拥来时,我们是需要时间将它与中国国情相融合,与汉语文教学的特点和规律相适应,有一个民族化的消化吸纳过程,这就要求语文教师既具开阔的国际视野,又要以清醒的民族意识去认真读思中国语文教学的传统经验,使两方面的信息对称。如果只是一窝蜂地“拿来”,或者半懂不懂地照搬,被当作一种“时尚”而风行一时。这种被追慕“浮华”的情绪所捆绑,很容易使我们忽视了曾经被证明是行之有效,并且足以朴实地反映出母语教学本色本真的那些传统的教学行为。甚至视这些本来是应该承传的宝贵经验为“陈旧落后”而自觉不自觉地予以抛弃。也许这正是当今人们特别呼唤“本色语文”归来的原因所在。
王森然先生在上世纪20年代末曾经说过:“其他各科的教材教法,内容工具,似乎还有可借镜于他国先例的地方,特有国文,非有我们自己来探索不可”(《中学作文教学概要》)。确实,作为母语的汉字、汉语在漫长的历史中虽也有这样那样的一些变化、发展,但毕竟总体没有变、血脉没有变,学习汉字、汉语的基本规律当然也不会变。所以,还是中国人最懂得教中国语文,还是中国母语教学的传统经验最值得我们阅读和研究。这应当是不争的事实。
语文教学传统的心在哪里
几千年来中国人教学中国语文,并世世代代被证明是行之有效的那些做法,虽然不可避免地也蒙上了一些旧时代的尘埃,但肯定有它许多与汉字、汉语的学习规律相谐相融的地方。这是中国语文的“中国心”。总观我国古代语文教学传统经验的“传统”,正是“传”于斯,“统”于斯。而在堪称“传统经验”的这笔巨大财富中,最应当引起我们阅读和思索的便是深刻地体现了汉字、汉语特征,反映了汉字、汉语基本学习规律的经验。择其要者而言,如:——注重识字。学习汉语要以识字为基础,必须掌握足够的识字量。这就关系到我国语文教学最基本的传统经验,就是“注重识字”。汉字从每一个字的创造到整个体系的形成和发展,深层地承载了华夏5000年的灿烂文化,体现着中华民族的大智慧。读读清朝王筠的《教童子法》,便有“蒙养之时,识字为先,不必遽读书”之论,确实有其道理。中国语文教学传统经验之所以如此重视识字教学,原因在于学生在识字的过程中,得到的是全方位的形象思维和抽象思维同步获得和谐的发展,这不仅是智育的开窍,也是德育的熏陶和美育的陶冶,是全面提高学生素质的一个重要途径。所以,汉字的文化品格决定了它具有丰富的教育价值和育人功能。
——本于诵读。在中国古代语文教学的传统经验之中,就方法而言,“读”是第一大法,可谓“读”占鳌头。《栾城遗言》中有“读书百遍,经义自见”之说;东坡送安惇诗云:“故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这种读,不仅仅是默读,更注重于朗读。中国语文教学方法以诵读为本是由汉字、汉语的特点决定的,汉语是以汉字为基础,汉字一字一音、一形一义,独立性很强,其具体含义,得从上下文中体味。这种文字又具有声韵之美,只有读之于口,方能“声与心通,声可求气,亦可传情”,从而形成强烈的语感:“言皆若出于吾之口,意皆若出于吾之心”。因此,“眼观其文,口诵其声,心唯其意”的“诵读法”对汉语学习有何等重要,自不待言。
——体察涵泳。王力先生曾说过“西洋语言是法治的,中国语言是人治的。”所谓“法治”,讲究的是规律和逻辑;所谓“人治”,讲究的就是直觉感悟,追求韵味和精神。这是因为以汉字为基础的汉语,同样具有极大的意合性而富于意蕴之美,涵泳也就成了与此相关的语文教学重要的传统经验。朱熹说“学者读书,须要敛身正坐,缓视微吟,虚心涵泳,切已省察”,就把“涵泳”作为语文教学的一种重要方法提出。曾国藩在给儿子的家书中更是把这一传统教学经验解释得十分透彻:“涵泳者如春雨之润花,如清渠之溉稻……泳者,如鱼之游水,如人之濯足……善读书者,须视书如水,而视此心如花、如稻、如鱼、如濯足,庶可得之于意之表”(《谕纪泽》)。这番话,也就是强调读诗文必须全身心地沉浸在诗文的语言环境中去口诵心唯,方能知其意、得其趣、悟其神。因此,强调“涵泳”这种学习方法,也是完全符合汉语文教学的本质特征和传统经验。这对于当下克服语文教学尚盛行讲解分析,而忽略学生自主涵泳体悟的痼疾,是很具针对性的。
——重视习练。重视习练是中国语文教学的传统经验之一。清代的颜元在《颜李遗书》中说得好,“讲之功有限,习之功无已”。教学要“垂意于‘习’之一字,使为学为教,用力于讲读者一二,加工于习行者八九,则生民幸甚,吾道幸甚!”从《论语》中的“学而自习之”,到朱熹的“读书百遍,其义自见”;从堪称古谚的“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到杜甫的“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等等,都传递着“多读多写”这一重在习练的朴实的语文传统教学经验。孤立地看,“多读多写”似乎已不合“追求效率”的时代精神,其实却非常符合中国语文的学习规律,即不强调从学习语法修辞等这些相关语言规律的知识入手,而从多多接触直接的言语作品去熏陶感悟。尤其是中小学的语文教学,更不是要教孩子关于语言的知识,让他们去谈论和研究语言,而是要帮助他们形成实际运用言语的能力。能力不可能只从听讲中获得,必须通过亲历的习练和实践。教学实践表明:培养学生的语文能力,全面提高语文素养,也只有在多读多写的语文实践中方能实现,舍此别无他途。
语文教学传统经验搜读
。。。。。。。。。 [ 2 008-1-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