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到邹玉莲老师家里去聊天。
邹老师是中大附中一流的老师,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但只有与她打过交道后,你才知道她的高明在哪里。平时邹老师也是一个普通人,甚至有些木讷,但一谈到学生,谈到教学,她立刻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神采飞扬,滔滔不绝。她对人生的体悟达到了很高的境界,因而能高屋建瓴、游刃有余地做好学生的人生导师;她对学生满怀爱心,倾注全部的生命与激情;她对差生极其耐心,辅导差生的方法也极多;她的教学丰富多彩,方法因时因人而异;她观察细致,捕捉敏锐,反馈及时,且极富人性化,难怪她赢得了众多学生的真诚爱戴。这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一个内涵丰富的人。坐在她旁边,我立刻感到了自己的浅薄与无能,除了敬佩,我只有倾听,倾听。
谈话中,邹老师特别提到了一个叫皮韦的学生,讲到了这个学生在附中的成长,讲到了这个学生对附中的感激,引发了我的兴趣。这个学生我没有教过,只是听过他的大名,我找出了多年前办校刊时的旧稿,上面就有皮韦的一篇小说,现在我把它贴出来,表达我对邹老师的敬佩之情。附中真是藏龙卧虎啊!
晓军的日记
初一(五)班 皮韦
今天家里来了个陌生叔叔,穿着蓝色的西服,夹个大黑包——就是爸爸去编辑部时常夹的那种。奇怪的是,他头上一根毛也没有,就像一个溜溜的大灯泡;身后还跟着两个在大胡子叔叔,也穿着蓝西服,不过头上戴着墨镜,起码比他高半个头,以致我只好仰起脑袋——仿佛晚上看星星——望着他们,他俩似乎电视里的铁面杀手,渗着寒气。
那秃头叔叔摸摸我的头,问爸爸,晓军几岁了?爸爸眉开眼笑,说,呵呵,三岁。我惊诧极了,爸爸知道我三岁,妈妈知道我三岁,爷爷奶奶幼儿园阿姨小朋友都知道我三岁,这个叔叔竟然不知,真是天大的怪事!
爸爸竟然不恼,仍旧笑着把他们带进客厅。妈妈说好孩子不跟陌生人来往,难道爸爸不是好孩子?不对,不对,爸爸怎么会不是好孩子呢。他们几个坐在沙发上,秃顶叔叔还算斯文,跟爸爸说话,眉飞色舞;那两个铁面叔叔却一言不发,纹丝不动,一左一右把秃顶叔叔夹在中间,好像随时都会猛然跳起,杀人行凶.
爸爸和秃顶叔叔讲啊讲,唾沫星子溅到地上。讲得都是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听不懂。
爸爸说:“老张,……你终于回到文坛了!”
文坛是什么东西,是一种花坛罢,可秃头叔叔又不是花,怎么装得进去呢?这样说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把花坛造得很大很大,要么把秃头叔叔缩得很小很小。接着秃顶叔叔说:“是啊,……手发痒,……我们又可以较量较量了。”哎哟不好,秃顶叔叔手发痒,要和爸爸较量较量。倘使真的动起手来,不说秃顶叔叔,光俩铁面叔叔爸爸就招架不住。怎么办,我拿起我的青龙宝刀,手按在刀柄上,准备冲上去住爸爸一臂之力。一面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爸爸说道:“老张,你这些年是不是发了,连保镖都请得起。”爸爸真是不懂礼,一会说秃顶叔叔是花,要塞进花坛,一会又说他是馒头,发了。“保镖”又是什么玩艺,啊是了,定是秃顶叔叔要拿飞镖打爸爸!
我抓着宝刀等了好久,也不见里面传来厮打声,从门缝里窥去,爸爸在茶几上摆了张桌布,正和秃顶叔叔把黑白的小石子一个一个摆上去,有时摆上一个又拿下一个,这不等于没摆么?两个铁面叔叔还一左一右把秃顶叔叔夹在中间,不知道不是睡着了。
他们怎么还不开打?我知道了,他们一定定好地点,写了生死薄子,要决一死战哩!电视里一立下生死薄,就打得头破血流,脑浆四射。此刻爸爸还是笑咪咪的,不知厄运就在前头!
我把妈妈叫来,想跟她说清楚,可我一着急就说不出话,咿咿呀呀。过了一会,妈妈以为我要她陪我玩,就说:“好罢,我们来搭积木。”便搬出积木,没办法,只好陪她搭积木。
到了十一点钟,妈妈说,“唷哟,我得做饭去了,你自个儿玩,乖。”那秃头叔叔还没走,我从门缝里一觑,他还在跟爸爸拼石子儿,不知耍的什么诡计。
吃饭了,今天的菜特别多,比平时多几倍。以往,有客人来也没这么多菜,——啊是了,这一定是电视里的“送行饭”,于是我说“爸爸,吃了饭好上路”。不料爸爸竟露出一脸莫名其妙,秃顶叔叔把眼睛瞪得大大,妈妈喝道:“晓军你说什么?”妈妈没听清我的说,我说:“我是说,爸爸吃了饭好上路。”爸爸的表情更加茫然,秃顶叔叔的眼睛瞪得更大,妈妈说:“吃你的饭!”我埋头吃饭。
过了一会,秃顶叔叔把一块肥肉夹到我碗里,说,晓军多吃点。我最不喜欢吃肥肉。他肯定是想将我搞昏过去,好对爸爸下手,我堂堂男子汉怎么会被一块肥肉麻翻,我就着一大口饭咽下去,然后捡了块更大的放在他碗里,说,秃顶叔叔多吃点。秃顶叔叔哈哈大笑,爸爸妈妈却面面相觑,哭笑不得。吃完午饭,秃顶叔叔对爸爸说:“怎么样,上我家遛遛?”爸爸说:“好哇!”秃顶叔叔一定觉得在我家下手不方便,不行,我得保护爸爸,我叫道:“我也去!我也去!”想不到爸爸把我好心当成驴肝肺,说:“你乖乖呆在家里,爸爸给你带颗糖。”我当然要糖,可我更要爸爸,电视里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于是我拼命摇头:“我也去!我也去!”爸爸没辙,只能同意,就这样,秃顶叔叔带上铁面叔叔,大家一起离开了我家。
他家真远,坐了一个小时的车才到。比我们家大多了,又漂亮。一进门,厅里悬着一把长剑,我就知道他居心不测,果真不错。我本想一直守在爸爸身边,妈妈却把我抱到另一间房,那里有个小妹妹。妈妈说:“你们玩,晓军你要敢欺负人家,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罢就出去了。
那小妹妹傻傻地望着我,不说一句话,就像两个铁面叔叔。我也不好意思上去搭腔,免得碰一鼻子灰,就这样对峙着。我终于忍不住了,我要跟她说明白。我说:“我爸爸要被你爸爸杀了!”她露出惊讶的神色:“什么?我爸爸说:杀人的是坏人。我爸爸是好人,所以他——所以他不会杀人。”我真着急,她居然不相信我的话,我说:“反正我爸爸要被你爸爸杀了!”她说“不会”我说“会”,她说“不会”,我说“会”,就这样来来回回十几次,谁也不肯让谁,我大声叫道:“你爸爸亲口说的!他说要和我爸爸较量较量,骗你是小狗!”她这才现一点信服的样子,说:“你爸爸和我爸爸要打架?”我说:“嗯。”“那我想帮我爸爸打你爸爸!”她说。“我也要帮我爸爸打你爸爸!”我说。我又说,“但是你们多两个铁面叔叔,不公平。”“那怎么办?”她进退两难地说。我想了想,说道:“那么这样,他们打架的时候,我们先将铁面叔叔赶出去,不让他们进来。”她为难地说:“我打不过他们。”
这下我可得意了,说:“我教你。”学着成龙的样儿,一个“扫堂腿”,一个“双风贯耳”,“厉害吧!”可她的表情却更加难,“这个好难啊。”我托着下巴想了一会,说,“那我教你个简单点的,我教你——小李飞刀!”我信手拿起一块木头积木,朝墙一扔,“啪”,打破了一个气球,她拍着手叫道:“好厉害呀!好厉害呀!”嘿嘿,我真自豪,平时爸爸总对我的功夫不屑,今天我要用它来救你的命呢。
这时候妈妈走进来,对我说:“你看你,把人家的气球打破了!”又从我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递给小妹妹,说:“小朋友,真对不起。”然后毫不讲理地把我抱出去。
我被反拿着手,坐在妈妈脚上。爸爸和秃顶叔叔还在一旁叽哩呱啦讲个不停。我小声对妈妈说:“妈妈,秃顶叔叔要砍爸爸的头!”妈妈莫名地瞪我一眼,小声说:“瞎说什么?”大人们总是这样,有时小题大做,大惊小怪,有时却对大事本末倒置,不闻不问,我真不明白,秃顶叔叔要杀爸爸,妈妈竟然无动于衷!糊里糊涂,我睡着了。
等我醒来时正躺在自家床上。爸爸呢?我慌忙爬起来,跑进客厅,没有;跑进厨房,没有;跑进厕所,还是没有。莫非——我的心中滑过一个不祥的念头。我忙问妈妈:“爸爸呢?”妈妈只是冲着我笑,完了,爸爸一定死在秃顶叔叔手里!我跑出去,一打开门,外面不偏不倚放着一截圆木,跟爸爸差不多大。我“哇”地一声哭起来:“爸爸变成木头了!爸爸变成木头了!哇——”妈妈连忙走出来,“那不更好吗?你以后就有个木头爸爸了。”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更欢了。妈妈企图安慰我,但什么用也没有,我实在太伤心,哭声震天地。妈妈没有办法,只好拍拍手:“老李出来!”爸爸从楼梯口走出来,啊,原来爸爸没有变成木头!我顾不上抹去脸上的泪痕,“哈哈哈哈”傻笑起来,爸爸也学着我的样,“哈哈哈哈”傻笑起来。
但是我至今还搞不明白,爸爸和秃顶叔叔到底打过没有。倘若打过,那一定是爸爸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