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话语之十:落后就要挨打
即使从宋代“半部论语治天下”算起,中国人的“语录式治理”也由来已久了。赵普还好,我想,起码他应该知道《论语》是谁写的吧。而现在,很多用以经天纬地的语录,大家都在用,却不知是哪位高人原创的。比如,那句“落后就要挨打”。
多亏网络,俺终于找到了一个似乎确凿的出处。据说,最早提出“落后就要挨打”这个命题的是斯大林,他在1931年2月4日的全苏社会主义工业工作人员第一次代表会议上发表的《论经济工作人员的任务》的演说中提出来的,并且作了如下阐述:
“人们有时问:不能稍微放慢速度,延缓进展吗?不,不能,同志们!决不能减低速度!恰恰相反,必须竭力和尽可能加快速度。我们对苏联工人和农民所负的义务要求我们这样做。我们对全世界工人阶级所负的义务要求我们这样做。延缓速度就是落后。而落后者是要挨打的。但是我们不愿意挨打。不,我们绝对不愿意!”
一听这些个耳熟能详的调子,毫不犹豫,我选择了相信。是的,没错,是他说的。如此说来,这句“中国话语”,还真是进口货。不过,多年以来,它已经成功地内化到了国人的价值观念中,说它属于“中国话语”,倒也没错。
之所以诟病“语录式治理”,理由很多。其一,缺乏诠释。比如这句“落后就要挨打”,内中,并没有解释何为“落后”,也没有解释何为“先进”。其二,缺乏逻辑。还比如这句“落后就要挨打”,一些人就会理解成“不挨打就是不落后”甚至“打人就是先进”。其三,懒惰。从两个层面来理解,治理者与被治理者的双重懒惰。
先说懒惰吧。谁敢骑到你头上,肯定是你允许的,甚至属于应邀。乍看去,这话比较地刻薄,比较地缺乏同情心。其实,是事实。大众,并不像一些号称为他们服务的人说的那样是什么“真正的英雄”。真相是,大众是最为懒惰一族。世界本是复杂的,而大众,总是在寻求着一种最简化的解决之道。于是,轻信和盲从,被谁使用最低劣的伎俩给骗个人财两空,一点不稀奇。治理者本不懒惰,也不傻,只是,他发现,用不着那么复杂的设计,于是,听从了懒惰的天性,而已。
再说逻辑。被人打惯了,也打怕了,哪天,不被人打了,便觉着自己不得了啦!头脑,似乎也变灵光了。轻易一翻版,“落后就要挨打”立马换成了“不挨打就是不落后”甚至颇有些“先进”的气象了。最后,自己有了点打人的能耐,便狂呼“打人就是先进”了。苏联不就是那样,在伟大领袖斯大林先生的英明领导下,渐渐“不挨打”了。后来,到了勃列日涅夫时代,到处派兵,到处输出革命,俨然能够“打人”了。当然,苏联的结局,已成为历史常识,俺就不多说什么了。当然,从逻辑上讲,以前的打人者进化了,不再打人,也是一种可以成立的假说。
再说诠释。俺早就写过一篇文字《名词最要命》,说的,就是诠释的重要与艰难。中国人不习惯解词,早在“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时期就埋下了“不争论”的种子。当然,老子是无辜的,后人的愚蠢与懒惰使然也!至于什么是先进,什么是落后?这两个词汇,我素来敬而远之,不敢轻易触碰。从童年时懵懂聆听“全国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也不是中好”等大话套话假话开始,在场观摩了太多太多的忽悠套路。之余,只想说,“先进呀,多少落后假汝名而行!” 套用卢梭句。
落后怎么啦?2000年来的绝大部分日子里,犹太人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失却祖国,流离失所。无论基督徒,伊斯兰徒,似乎所有人,都可以把屎盆子扣在他们头上。按照“挨打就是落后”定理,这个民族简直落后得无以复加。事实的另一面在于,正是他们,为这个世界所提供的思想家、科学家乃至银行家,却远超出一些“文明从未断流”的泱泱大国。迄今为止的诺贝尔奖得主,如果按照民族来归类的话,我相信,没有那个民族胆敢比肩“挨打二千年”的犹太人。
哥伦布或许算得上一个英雄,但,那只是狭义的西方世界的英雄,而已!“发现新大陆!”多么狂妄而又无知的说辞。在哥伦布们眼里,直视印第安人于无物。殊不知,他们,才是广袤的美洲大陆本来的主人。玛雅人深邃辽远的天文学造诣,阿兹特克人繁荣已久的城市生活,足以傲视群雄,令自号先进者汗颜。是他们,培植了玉米、花生、番茄、南瓜、马铃薯等一干农作物,他们是世界上最早的贡献最大的袁隆平。直至今日,我们能想像一个没有玉米、没有花生、没有番茄南瓜马铃薯的生活么?
挨打就是落后,打人就是先进,这种混蛋逻辑,再也不能流传下去了。为什么这样说呢?稍微反思一下,不难发现,此种逻辑所传扬的,实质上,属于臭名昭著的“丛林法则”。此种法则的通俗诠释,即“谁胳膊粗就该听谁的”。这句话分明在告诉别人——只有能独裁天下时你才有安全感,被欺负时勿需怨天尤人,自认倒霉即可。如此价值观所能凝聚的,最终,只是暴力团伙,抑或流氓组织。被侮辱与被损害者,只有自甘认命,最终沦为万劫不复的奴隶。
联系当前中国语境,尤其要提防的,当属那种以迷信暴力为实质的“先进崇拜”。过去,我们民族受列强欺负,似乎,由“历史告诉未来”而来的首要使命,便是加强“应对可能暴力”的能耐。于是,“两弹一星”价值的过分拔高,便不难理解。但是,我们必须清醒地意识到,任何一种价值观所产生的效应,其实,难分内外。即便一些国人世界视野范畴的“假想敌”的确存在,国家意义上的“暴力威慑”在一定历史阶段还需存留。但是,这种缺乏终极价值的逻辑对国人价值观和行为方式的戕害,以及由此而来的在微观利益格局中的负面影响,一点儿也不能忽视。
最后,说说“大国崛起”。国人对“鸦片战争以来”的痛心疾首,早已格式化了。俨然,要不是英国佬打进来,咱天朝帝国将身体健康永远健康,将永远康熙乾隆下去似的。在一些人的印象中,咱本来就是“崛起着”的,只是被外人给打趴下了。于是,咱们得重新崛起,是谓“伟大复兴”。我不反对崛起,对“复兴”却颇为斟酌。只说一句,但愿不要拿“丛林法则”作为葵花宝典就好。因为,在我看来,一个民族是否崛起了,其核心指标只在民生。也就是说,人民的日子过得是否滋润。其它,均为无稽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