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能没有了信仰
一.迷失的贫民窟百万富翁
满文军是我们的“贫民窟的百万富翁”,遗憾的是,他倒在了文化价值的深度迷失之中了。
娱乐圈的光怪陆离,或明或暗之下,总有一些突变的面孔,令人惊悸。比如,去年的臧天朔涉黑被抓,让公众看清这位摇滚偶像背部复杂的文身;现在,著名歌手满文军的吸毒,一下子就将曾经标榜的农民歌手那种纯朴质地荡涤而光。
那个曾经唱着《懂你》的满文军,现在一定让很多人都不懂他怎么会变成一个瘾君子。曾经说自己永远是农民的儿子的满文军,在为妻子过生日的时候,选择的却是极端另类的时尚与奢华。那一场摇头派对,哪里还会有丝毫的田园素净底色呢?现在尿检已呈阳性的涉毒者满文军,一定是萎靡不振眼神迷离,谁还有勇气把这番形象与奥运火炬手、儿童慈善形象大使相对接?
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戏剧中的变脸,就是这种娱乐明星的现实写照。从光鲜灿烂走向暗淡萎靡的吸毒明星,这些年呈现出来的太多了。零点乐队、谢东、满文军这些拥有无数粉丝的明星,他们最后以吸毒者的溃烂形象成为娱乐圈的一种重要表征,制造着一个又一个现代偶像破灭的悲剧,让无数人在痛苦与茫然中,去思索人生与社会的相关命题。
此前关于明星吸毒原因的剖析,实在太多,不过,我觉得,对于明星吸毒问题,从根本上讲,还是文化价值深度迷失之下的人性沉沦。当明星满文军脱下农民歌手的外衣,在大都市里获得了文化与财富精英的身份符号,摆在面前的必然就是全新的文化价值与生活秩序。多元文化当然是吸引人,但在选择的时候,也必然要学会剔除与抛弃,否则的话,就只能迷失在丛林秩序中。
问题只是,明星到底是否拥有了那种足以抵抗不良价值与秩序的文化力量呢?这个问题其实不难回答,在明星凭借一首歌唱上许多年,走上许多穴,挣上许多钱的语境下,这背后还包含着多少的文化创新,也就不难想象了。没有文化思想创造力的支撑,个人在挤进新的社会洪流中,自然因为找不到归属感,而陷于迷失,甚至是毁灭。
文化是水,越有活力,民主与法治的船也就越能顺行。这是从宏观层面上来讲的。其实,对于个体而言,也同样如此,没有笃定的文化信仰,在驶向现代化的轮渡上,谁都可能成为落水者。而吸毒明星满文军正是这样的落水者。其实,印度电影《贫民窟的百万富翁》之所以能够获得奥斯卡大奖,受到广泛的好评,本身也就是揭示了这种笃定的文化价值是何其重要。那个从印度贫民窟中走出来的穷小子,在明星与财富的光环照耀下,内心仍能坚守着诸如正义、自由、善良、忠诚这类的文化价值,于是,才不会背弃自己的爱情,也不会背叛公众对他的期待。
是的,曾经的农民歌手满文军,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成长为我们这个国度的“贫民窟的百万富翁”。遗憾的是,他倒在了文化价值的深度迷失之中了。在文化多元的今天,在财富神话的时代,真的希望这样成长的代价,只属于一个人的满文军,而不是一个庞大的群体。
二.一角下的冰山到底是谁?
自从《泰塔尼克号》放映之后,冰山一角就成了流行用语,对于曝光了的事情,大家都习惯用冰山一角来形容其黑暗的广度和深度,可是,对于深受假冒伪劣产品伤害的民众来说,冰山是谁?
以前,我们看到更多的导向指向政府官员,指向无良商人,不错,只要问一问那些产品是怎么拿到合格证、怎么流到市场上的,就会发现政府监管部门的失职,那的确是灾难产生的重大根源。但是,这还不够,我的结论是,官员、商人和经常受到伤害的民众自己加在一起,构成完整的冰山。
昨天,在网上我看到安徽阜阳工商局公布的32家不合格的奶粉生产厂家,内蒙古产品占7家,黑龙江产品占14家,我当时的感觉是痛的,因为我知道内蒙古是穷的,黑龙江是需要被振兴的。我的婆家在内蒙古,截至到前天,我还在不遗余力地跟人说,买奶制品就应该买内蒙的,因为那里的草没污染,奶源好。现在看来草是没污染,但人被污染了。我的家乡在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地区,这次有7家不合格奶粉出自那里。我没有去过那些厂,也不认识那些人,但我知道他们可能就是我同学的父母,可能就是好不容易留在岗位的勤奋工人,可能就是不久前受到国人同情的、被日本遗留下来的毒气伤害过的人的亲友,可能还是每天烧香拜佛的信徒……我的意思是,生产害人奶粉的人,生产伪劣产品的人,可能就是跟我们很近很近的那些亲友,那些没有权势的弱者,那些普普通通的民众。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具体数量有多少,只知道他们是一个个的个体,汇聚成一个个小的利益团体,就溶入我们中间,甚至和我们血肉相连,但我们却分辨不出来。他们就像一把双刃剑,一方面从来是社会伤害的承受者,另一方面也是道德沦丧的推波助澜者,向正义和良知低头的伪劣商品的制造者、经营者。
当太多来自官方腐败的丑恶开始掠夺我们的善良时,加入这个双刃剑群体的人也就跟着越来越多,自觉和不自觉、有意识和无意识相结合,终于导致了整个社会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的集体麻木和对生命尊严的漠视与践踏。那些监管部门的官员不会忏悔,因为那本来就是整个链条的腐烂,不会有人承认单是自己的这一环无力;那些生产假奶粉的人也不会认为自己的劳动和残害婴儿有什么关联,因为没有直接的证据表明,就是他们的产品,杀了人。这道理好比众人都砍了一刀的话,谁也不用为死者负责一样。因此,不会有多少人会在良心和道义上背负沉甸甸的负罪感,相反,他们还会心安理得地享受体面工作换来的工资和安稳。
但是,这样就可以掩饰掉自己行为的过错了吗?他们的内心真的不知道自己生产的东西是什么吗?人们可能会说,那是公司的事,是政府的事,老百姓不需要承担责任。可是,当河南整个村庄开始制造假药的时候,当安徽整个村庄开始经营职业乞丐的时候,当湖南整个村庄开始操练假学历的时候……当学者著书立说为垃圾股的重组摇旗呐喊的时候,当大学生背信弃义对企业不尽职责的时候,当人们在网上肆意叫骂释放垃圾的时候……你还能说道德的沦丧完全是政府的过错,没有民众的责任?我们生在假货中,长在谎话里,焉知在造假说谎的过程中,你我没有添过柴加过火?
有些事情是关乎人性的,关乎良知的,谁都不应该推委。
人性向恶需要突破两道防线:道德和法律。道德约束群体,法律制裁特例,当社会道德彻底沦丧以后,法律就会变得相当脆弱,纵然死刑再保留一万年,又能吓倒几个人?一件不幸的事情发生了,我向来主张在最近的距离内,去反思去寻找对我们价值最大的启发,以及最积极的建设意义。比如,这次奶粉造假事件,可不可以唤醒我们对生命意义的反思?可不可以让我们在全社会掀起一次关于价值观的重新讨论?可不可以把它作为我们对丑恶事物的忍耐极限、因此给道德加一条底线?难道我们还没受够、社会丑恶还没危险到即将毁坏一切的边缘吗?在推动政府反腐倡廉的同时,传媒应该在民间组织一次自我意识形态的反省和清理。因为官员偷鸡并不构成民众摸狗的充足理由,大盗窃国也不应该是民众跟着制假贩假谋人钱财生命的依据。权贵者并不先天具有被谴责的劣势,穷人也并不先天具有道德上的优势。只要是犯罪,就应该同样接受社会的裁判,良心的谴责。因为我们必须看到,贪官污吏的伤害是纵深的,而民间的伤害则是广泛的;贪官污吏是可数的,而民众的数量则是不可估量的。道德的建设,信用的建设,匹夫亦有责,不能因为位卑而自我忽略,自我放纵。
三.我们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信仰
对于国人的造假能力,我相信从来就没有人敢给出一个底线,说道德或人性到了这里就肯定是最坏的程度了,决不会再堕落下去了。没有。因为谁都不敢肯定。相反,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这么一个判断:说不定哪天,还会弄出更坏的结果出来呢。而对这个判断,大家的态度是非常肯定的,理性的,平淡的,一致的。没有人知道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是什么东西。但我们都知道,肯定还会有下一次的!
在这一点上,我们欠缺否定的自信,我们不相信任何人。
——可是,我们是怎么走到这样一条没有诚信、没有声誉、没有畏惧、没有神圣、人人都要为道德的沦丧买单的绝路上来的呢?
如果我们肯认真面对贪污腐败的前赴后继,面对坑崩拐骗的风起云涌,面对价值观的混乱精神的空虚,我们就会正视这样一个答案:因为人们没有信仰。中国,既承受着信仰缺乏的伤害,又面临着信仰需求的饥渴。
我们曾经是一个有信仰的国家,从儒教立国开始,仁义礼至信统一了社会运行的基本价值观,并创造了封建社会几千年的辉煌。但是现在,人们早就不信它了,轻视术的消极一面不信了,重视大道理的积极一面也不信了。佛教,好像倒是一直信的,有千千万万座香火缭绕的庙宇似乎可以作证,但其实质,人们也是不信的。比如,佛教提倡众生平等,抛弃名利,重视人的内省修炼以期脱离苦海,可是人们却偏偏烧香拜佛祈求升官发财,连贪官都拜佛祈求平安。他们求的都是佛所反对的,佛提倡的都是他们嗤之以鼻的,这怎么能叫信仰?又曾经全民信仰过马克思共产党,可是,现在看来,民众的神圣感弱了,再看很多政府官员的行径,更是彻底否定的表态,哪里还有一点为民服务的立党精神?后来人们还信仰过毛泽东,但他老人家去了。基督教这几年在中国据说是蓬勃发展的,但仔细一打听,还是分裂的,有政府的和家庭的之分,大家信的不是一个基督。我们小的时候,动不动还来个五讲四美三热爱,来个全社会的人生观价值观的讨论,但是现在,除了讨论经济热不热,就是GDP是高还是低,就是怎么保护富人的利益,就是怎么解决三农。信仰问题,就这样自然的从人们的面前消失了。
宗教和信仰本是精神文明的一个基础,旨在解脱人心灵上的障碍,为实现人格的圆满提供条件,是人类调节自身和环境关系的必要手段。而现在,过度强调物质文明的独大比照出精神文明的弱小,不讲大道理,不用精神文明做主导,物质文明能真的文明吗?
满清当年统一中国后,针对西藏吐蕃的骁勇好斗,制定了鼓励他们信佛的宗教管理政策,几十年后,藏民开始变得平和,不再热爱征战。藏民成为现在世界上最重视内心修为的民族之一。到西藏看看,你会一路惊讶世界上怎么还会有那么多纯真目光。浏览天下,你看报道藏民为了经济利益制假害人的新闻是不是最少的?这不仅仅是技术落不落后的问题,更多的是信仰的问题。没有信仰的人就是什么都不信的人,一个精神上什么都不信的人就只有相信感官上的欲望了,金钱,肉欲,名利因此成了疯狂追逐的载体。于是做什么都不再需要规矩、不再需要负责任、不再需要畏惧。当一个人什么都不怕了就是最可怕的事。我的同事玛雅在美国留学十年,专门研究国际政治,我曾求教她一个问题:美国人为什么这么不喜欢中国人?她说:因为中国人没有信仰,他们觉得找不到相通的价值观。因为没有信仰,我们在别人眼里、最后在自己人眼里,渐渐异化为可怕、胡来的代名词,并因此受到沉重伤害。看看我们前面提的付过的代价,看看我们今天面临的危机,再看看社会分化造成的贫富对立的矛盾,看看腐败分子“发如韭割复生”的顽强,看看司法尊严的被践踏,再看看我们在一切美好感情面前的犹豫,猜忌,拒绝……我们多么需要一个坚定的信仰来做我们内在的法律,来统一我们的价值观,世界观;来告诉我们坚持什么,屏弃什么;教我们学会敬畏,懂得规矩;帮我们坚定意志,平息不忿,化解疑虑,安定人生。
我们的确不能再这么失神地走下去了,我们必须找到一个可以信靠的、能够净化心灵的精神力量,如果觉得佛教已经被世俗,基督教天主教也已经变得不纯粹,那么,我们还可以撷取佛教平等向善的根苗,吸取基督的忏悔精神,继承一部分儒家的仁义礼至信,去信奉人性最原始的力量——真善美,这是一切美好信仰的根基,或许也是国人精神自救的一味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