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雷锋塔的倒掉
刚过去的3月5日是学雷锋日,但今年有了新状况,令发起者始料未及的是,借助新媒体工具,公众把学雷锋日变成了一场解构的狂欢节,雷锋不幸成了童话里那个出巡的国王,街边站满了哈哈大笑的围观群众。
人们对雷锋的恶搞集中在两点,首先对“学雷锋”活动的讽刺,“一到学雷锋日,老奶奶都不够用了”“老奶奶被搀扶得都回不了家了”“今天我扮演了一回老奶奶,帮助了15个雷锋”,“今天过马路时被人驾着两边走,我只好跌倒在地上,等所有人都跑开了,我这才能够一路跑回家”……这些搞笑的语录,是对形式主义的辛辣嘲讽。20多年前,我在小学作文里就经常扶老奶奶过马路,现在我任意问一个小学生如何学雷锋,他的第一反应肯定还是扶老奶奶过马路。运动式的学雷锋,几十年不变的老套模式,已经把行善变成了突击造假,把温情异化了虚伪表演。今年对雷锋大规模的恶搞,不过是一次公众情绪的一次爆发。
第二点,是雷锋这个形象本身。最流行的一条雷锋围脖,是“那些年,摄影记者神一般地存在”,雷锋忆苦思甜、捡大粪、扶老太太过马路甚至夜里打手电读书的时候,摄影记者都“碰巧路过”,拍了下来。这条围脖用简单的归谬法,揭穿了大量雷锋图片是怎么来的。水到渠成地,有人披露了组织当年如何成立雷锋日记小组、摄影小组,对雷锋这个人进行宣传的。甚至连很多著名学者都加入了这一打假行列,贺卫方,于建嵘,何兵,笑蜀等,以他们的专业知识揭开了一层又一层的面纱,借助于围脖这一流行工具,还原了戏剧的原型。于是,网友仿佛发现了“雷锋是怎样炼成”的奥秘,出于对“制造英雄”这一模式的反感,“雷锋的新装”这出剧目就诞生了。
这情形有点像新文化运动时期“打倒孔家店”的口号,孔子这位至圣先师,作为专制社会的符号,被吴虞、胡适他们拉出来批判,以达到摧毁旧体制,普及新思潮的目标。将近百年过去,我们回头再看,发现那场运动对孔夫子其实是一件幸事,他终于以一位循循善诱又风趣幽默的老师、一位理想不得施展的思想家、一位找不到精神家园的“丧家狗”,而为我们所接纳,所喜爱。
其实雷锋也是,在这场大规模的狂欢中,雷锋的真形象、真性情反倒浮出了水面,他追求姑娘,喜欢新潮,有点虚荣,迷恋开车,这些个性的断片被展现出来,并慢慢拼接成一个很有人性的小青年。不少网友还表达了对雷锋的喜爱。所以,我们反感的,其实一种远离真实、远离正常人性的运动,而雷锋本人,也是这场运动的受害者。今天我们这样做,借用鲁迅那句老话,也是“救救雷锋”。
这几年,学雷锋越来不招人待见,可能还有两个深层原因。第一是提倡者公信力下滑,当提倡者失去公信力,它所推行的一切措施,都会被人们本能地怀疑,并深深质疑其动机。第二是双重标准问题,以雷锋的标准要求人们,要求人们无私并听话,提高道德水准,但当推行者自己做不到,甚至与雷锋背道而驰时,要求人们去遵守就显得过分,会被理解为动机不良。
雷锋不会倒掉,但供奉雷锋的那座塔倒掉了,有些人应该明白,神化雷锋,把雷锋当做意识形态工具的时代过去了。在尊重常识成为常识的今天,还用这种过时、反智的运动去凝聚人心,不仅起不到作用,反倒会暴露组织者的社会管理水准低下。
正在召开的两会上,残联主席张海迪说了一句话,“质疑和恶意诋毁过去时代的英模,是一种怪现象。那些曾经为国家、为民族作出贡献的英雄有的只剩下远去的背影,还有很多在网上被无情地解构。董存瑞炸碉堡是假的,刘胡兰面对屠刀是假的……更有人专门找英雄的所谓‘破绽’,英雄是一个国家和民族的骄傲和象征。人们一味地否定英雄,其实也是否定我们自己。”
如果去掉“恶意诋毁”四个字,我完全同意张海迪的观点,正如去掉张海迪头上的那些虚幻的光环,神奇的细节,她本人一样让我们敬佩。英雄是一个民族的骄傲和象征,它必须要经得起时间的检验,经得起常识的考验,经得起人心的衡量,而推倒、否定英雄,与其说信仰坍塌,不如说民智初开,自我意识萌发,是时代的进步。
那么,组织者推出什么样的偶像人物,才能为什么民众所普遍接受?从历史来看,政府推行偶像最顺利的时候,就是政府与百姓达成高度共识的时候,而偶像被人们无情戏弄甚至抛弃的时候,正是政府与百姓的共识出现鸿沟的时候。所以,政府应该低下头问老百姓,我们想要什么。
雷锋塔倒掉了,生活仍旧在继续,“人心惟危,道心惟危”的局面并没有真正出现,我们应该庆幸,或者说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