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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老炮儿》评论比较阅读材料二
[ 2016/1/14 14:49:00 | By: 瓜哥 ]
 

老红卫兵的青春再燃烧一次!

朱敬一

电影《梅兰芳》里,当年给慈禧太后唱过戏的十三燕(原型是谭鑫培)跟人打赌,把家产输没了,赌气拿出当年慈禧老佛爷赏的黄马褂,要押给人家。下人拿给他看,他万般不舍,仿佛性命一般。最后戏输了,马褂也输给了人家,老人家丢了命根子,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老炮儿》的结尾,有着异曲同工的意思。

冯小刚演的过气有道黑社会,带着心脏病要单挑当代无道黑社会,他虔诚的拿出一个重要的箱子,从里面拿出家传宝贝:一把日本军刀,一件日军昵子。军大衣,军刀是战利品,《牯岭街》里的司令儿子也有一把;昵子大衣也是,可能得自林彪在平型关打的日军运输队,也可能是45年关东军投降转交的装备。还有张涵予和当代小黑帮揸架,抄出的家伙是两把刺刀,不是我军的三棱军刺,是日军的三八式刺刀。这些都是不明说的身份交待:他们就是传说中的大院子弟,所以虽然没有豪车,但却有这些几十年江湖未见的极品装备。其实在这里,军大衣和黄马褂有着完全一样的精神意义,就是代表过气的骄傲,十三燕说:我输光了又怎么着?当年慈禧太后是欣赏我的。而老炮儿们说的是:我混得不好又怎么了?我爸爸,当年是打过江山,坐过江山的。

所以,举着三八式刺刀冲向法拉利,犹如唐吉诃德冲向风车。

《老炮儿》很好看,可是,如果没看过王朔,那观影的乐趣会少了很多。

从父子关系这层看,《老炮儿》似乎是王朔导演、冯小刚主演的《我是你爸爸》的续集,孩子长大了,父子接着死磕。可是从时代上看,它更多是《阳光灿烂的日子》的续集,是马小军长大之后面对的世界。

是的,马小军长大了,成了姜文。就像方枪枪长大了,成了王朔。冯裤子长大了,成了冯小刚一样。但,他们只是其中少数的成功者,而更多的马小军呢?他们就是老炮,不过,可不是电影美化的那样。他们在多年之后,从天之骄子混成了没有一技之长、对现代社会完全不适应的一群人。他们以什么样的心态对待世界?这就是《老炮儿》的故事。

我在一个纪录片里看过乌有之乡在某纪念日的一个聚会,大家吃着简陋的饭菜,其中一个女人忽然站起来,激动的说:我的一生,都献给了最壮丽的事业……

人因为青年时代被利用,或者其它原因,落伍了,跟不上时代了。人心理会接受不了。这时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承认自己错了,然后坦然安度余生。另一个是认为自己没错,是世界错了。大部分人会选择后者,因为承认自己人生失败,很难,很痛苦。承认自己错了重新再来,就更难。而容易的,是在想象中把世界定位成一个邪恶的世界,把下一代定位成一个需要拯救的下一代。《老炮儿》这部电影的价值观,就是选择的容易的这一种。

所以在《老炮儿》里,老一代是讲理的,下一代人是不讲规矩的。老一代是仗义的,现代人是贪婪的。还有电影里的本地人和外地人,太明显了。(咱不是没素质的人,这事儿就不提了)

人老了,总是喜欢美化过去,美化自己。在王朔的《你不是一个俗人》,叶京的《与青春有关的日子》里被记录过的冯小刚,这次成为了一个英雄,为逝去的时代带盐。电影里,那是一个仗义、血性、讲道理的时代。而今天只剩下了炫富,软弱,还有不讲理。

但是,事实真是这样吗?中国三十年从一个破旧国家成长成世界第二强国,靠的是这些吗?

老炮儿们成长的时代,文革就不说了,大家都知道,就说文革后70年代末,80年代初,也就是83年严打前,年轻的老炮儿们风华正茂纵横四海的世界,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大家可以自行百度。

年轻人不务正业,飙车打架,用说相声的话讲,是啊,你净跟那尿炕的比啊。那么多90后读哈佛上牛津的,为什么不和他们比呢。

年轻人里是有混蛋,可是踏踏实实干事情,改变这个世界的是更多数。老炮儿们年轻时干什么了?造反,破四旧,背语录,打校长,老了老了,嫌年轻人不务正业。这个逻辑,不敢恭维。注,本人也不是年轻人,看不惯而已。

《老炮儿》是个好电影,只是导演的价值,让我惊诧。

《老炮儿》一度让我觉得有现代武侠片的影子,就像《喋血双雄》里说的:我们都不适合这个江湖了,我们都太恋旧了。

但《老炮儿》不是《喋血双雄》,不是现代的武侠片。因为它太接现实,太接历史,它的表达太明显了。

孔子之徒谓之儒,墨子之徒谓之侠。两者之末流,谓之流氓。

什么是盗亦有道?不就是抛弃了理想,开始干坏事儿了,心理上过不去,定点规矩,找点心里安慰吗?就像洪门因反清复明成立,后来反清无望,后人就开始搞犯罪活动,又觉得有点对不起郑成功王爷,于是,义气什么的,就是那个时候发明出来的。

可是,有规矩的流氓,不还是流氓吗?黄金荣杜月笙特别讲规矩,难道就不是流氓吗?

文革后社会秩序混乱,青年犯罪横行,所以才有83年严打,这些在王朔小说中都有记录。那是个盗亦有道的时代吗?

高晓松有一句话特别好,本来是讲军阀的,有道德,无文明。讲些旧时代的义气之类,但对现代社会文明一无所知。电影里美化过的老炮儿,不也就是这样吗?

抽你丫的……”“你妈没教你怎么说话……”

这一套在电影里好像成了国粹。居然还要传给下一代为荣。

最无语的,是张涵予带了一群小孩去打架,去砸场子。觉得很光荣。他这辈子打架毁了一生还不够,年轻人不让他们受现代教育,还要他们也跟他一样,才满意.

真应了鲁迅先生的话:救救孩子。

电影里孩子有一句话:他不就是会打架吗?爸爸情人说:你不懂。到底不懂什么,也没再提。

电影里,打架好是个很光荣的事,道理很简单,天天打架,当然打得好了。可是,天天打架,就光荣吗?

我和宁奕聊《御法度》里面北野武打剑道,招式和其他正派人士很不一样,宁奕说,北野武的招式和步法,一半是拳击的,一半是打野架打出来的。

冯小刚,我一直觉得是大师级演员,二流导演。他演的老炮儿,让我想起北野武的黑帮角色。可是,北野武是真的混过黑社会的,北野武一直都很横,真的不是有钱了才横的。但人家拍黑社会,可绝没有美化过黑社会,都充满了黑色和讽刺。特别是看看《坏孩子的天空》,看看人家怎么拍孩子,拍孩子和黑社会的关系。真的应该汗颜。

电影最后一幕揸架,以煽情的手法拍,可是它本质上不就是:让我们这些老红卫兵的青春再激情燃烧一次!

不是老人变坏了,而是坏人变老了。坏人老了,还不甘心。

 

 

如何理解老炮儿的没落?

海逾舟

 

老炮儿不是红卫兵

老炮儿这部电影已经引发足够多的评论和争议,作为一部电影,就像《小时代》一样,它引起讨论最多的地方不是电影的技术,而是它所演绎的人物形象,"老炮儿"六爷。读懂六爷,确实是一个有意思的问题。

由于众所周知的历史,许多人将老炮儿的暴力和捣乱行为解释成文革时期红卫兵思想的残留,所谓坏人变老了,但还不甘心。朱敬一在《老红卫兵的青春再燃烧一次》一文中,从这样的视角出发,将六爷狠狠地嘲讽了一番。然而,这样简单的嘲讽很可能过于简单化,甚至错认了老炮儿的精神谱系。

这个看法,不仅从电影本身看是合理的,一些文章也暗示了这一点。如果六爷是红卫兵,那么他尊崇传统的行为则与红卫兵的价值观明显冲突,他的将校呢和日本军刀也不能证明作为老红卫兵的高干子弟身份,一篇流传甚广的文章《老炮儿们的血色江湖》也提到,这些顶级装备可以是抢来的。

根据文革时期红卫兵派系纷繁的情况分析,首先他不可能是因高干子弟为主的老红卫兵,因为老年六爷的朋友们都是修鞋匠,教师,下岗职工等,缺钱了也没有任何有权势的亲戚来接济,而即使假设,六爷是家道衰落的落魄公子,他也很没有可能认识这么多底层人物。

其次,他可以也不太可能是后来依附于基层党政机关的保守派红卫兵,就这自由散漫,一身傲气的作风,很难。

再者,更不可能是从知识角度主张全盘否定当时体制的极左派红卫兵,六爷虽然逻辑清晰,一码一码,但估计他没这个姿势水平吧。你看他家,尽是些坛坛罐罐,还杂乱无章,满身匪气,书卷气全无,不可能是当过愤怒知识青年(愤青)的人。

最有可能的情况,他是奉最高指示,针对党政机关的造反派(激进派)红卫兵。然而,即使如此,仍然面临之前那个问题,即为红卫兵,便不能重人情,尊孝义,尤其还是最激进的品种,他应该将这些封建社会的余毒彻底摒弃的。老年六爷的行为和价值观,太不像现在那些穿着表演式军装,施红抹绿大跳样板戏的念旧派。

那老炮儿们年轻时到底是何方神圣?电影上映引发热议之后,《中国新闻周刊》和《三联生活周刊》都刊发了讲述1968"小混蛋"事件的类似文章,暗示,这才是老炮儿们年轻时的样子。

小混蛋事件大致是这样的故事,文革初期,以高干子弟为为主的红卫兵运动兴起,这一群体被称为老红卫兵,不像后来的造反派红卫兵将矛头指向党政机关,老红卫兵的矛头是指向党政机关之外的,除了传统意义上的阶级敌人,老兵们还担当起社会治安职责,与北京胡同顽主群体开战,小混蛋即死于这场争斗,顽主小流氓头头被权贵子弟们围殴致死。

所以,六爷最有可能即是当年的顽主,他的将校呢和军刀无不证明着他当年的牛掰,因为在这些纪实文章中,明显地提到了,顽主们战胜高干弟子们的战利品,即是将校呢和日本武士刀,这是顶级装备了。

如果说文革历史对顽主们有什么影响的话,也只能是纵容了顽主们的习性而已,但对这个群体的产生没有决定意义,也不是造就老炮儿六爷社会土壤。因为这种市井文化现象早在老舍描述的前清社会就已经存在,并且五六十年代社会主义建设时期,这一出生底层社会又不事生产,依靠非正常手段谋生的群体从来没有消亡。老炮儿一词即起源于五六十年代,因顽主经常闹事进警局,一所时常关押顽主的警局即叫炮局,久而久之,顽主即自我调侃为老炮儿了。在1966年老红卫兵兴起时,与其进行对抗的就是北京本土的顽主群体,代表底层的胡同顽主和代表权贵的大院子弟,他们的对抗在文革之前就已经存在。

老炮儿从来就有,不因文革生,也不因文革亡,老炮儿是顽主,不是红卫兵。有一个容易被忽视的常识是,活到今天的那个时代的年轻人,并非全都是红卫兵,而尤其当他们又以不尊守主流社会规则的形象出现时,更是容易令人误解。所以老炮儿没有那么坏,他们的没落并没有那么好,以至于要拍手称快。

老炮儿们的江湖也不是侠义江湖

在电影里,当已经归隐多年的六爷重出江湖时,他所进行的战斗竟然还是与当年相似,扮演着一种代表弱势群体对抗不义权贵的角色。电影里的六爷身上有着某种侠义精神,与中国古老的侠义传说或武侠小说里的角色遥相呼应。

将老炮儿解读成侠义英雄这种看法也有不少人认同,认为作为弱势阶层的老炮儿,面对一个专制而正义缺失的社会,弱势群体抱团取暖,以暴力的方式,维护自身的利益和价值观,实现了某种善。因为老炮儿们身上存在一些价值理性的行为方式,似乎可以暗示老炮儿们是现代游侠,想象一种"道失求诸野"的悲情的实质正义。

然而,这同样是一种一厢情愿的想象,或更大范围意义上的误解。如崔卫平在经观报上的那篇精彩影评所讲,在赞扬了电影人物老炮儿的侠义形象之后,也不无多余地指出,这种形象多多少少经过了艺术的美化,以投射某些道义的理想。但真实的老炮儿群体并非如此,自利,残忍,诡诈才是这个群体更主要的行为和精神。即使是出生于老北京胡同里的老炮儿,有着更多的道义和规矩意识,但他们的主要手段仍是不正当的,比如"吃佛儿",即充当小偷,扒手的保护伞,以他们的供奉为生,并且像六爷这样的人恐怕是老炮儿的例外,就像在其他领域和行业里的良知未泯者。在京城之外,在广袤的中国城镇和农村,其他的"流氓群体"则以其他名称出现,比如四川、重庆一带类似北京"老炮儿"群体就称"扛坝子"(方言音)。

如果现在可以暂时抛开电影里的老炮儿,来看一看现实历史中的老炮儿,做一个关于老炮儿的更加意义深远的理解。在这里我想做一个不太严谨但也不是没有根据的连接,即将当代的老炮儿与中国悠久历史上的一种社会群体联系起来,将他们当作那种历史社会群体的延续。那就是游民,无论是老北京的老炮儿,还是存在于中国其他地方的流氓群体,都是这种历史群体的延续。

游民这个概念在王学泰的《游民文化与中国社会》一书中得到了详尽的解说。如书中所说,游民与游侠,流民都不同。游侠是贵族群体,他们有学识,通术艺,关注公义,有利他倾向,但随着君主专制制度的强化,游侠大约消失于宋朝。流民亦不同,如《游民文化与中国社会》一书所述,中国传统社会是宗法社会,以家国同构的文化模式形成士农工商组成的等级专制秩序,绝大多数人都依附于这个社会,流民是因偶然原因,如战乱,饥荒,失败而暂时失去物质上安定居所,但流民倾向宗法社会,渴望回归。游民的特征与流民对应,他们也流离失所,但却不想再回归,依靠非主流的方式生存,不一定是偷盗抢,还包括说书算命等江湖手段。

王学泰概括了游民的四种基本性格,反社会,主动进击,帮派意识,没有角色意识。反社会不只是反主流社会,而是希望社会动乱,从而可以在社会利益调整中得利;主动进击则表明了游民的侵略性;而帮派意识,则是"只讲敌我,不讲是非;只讲利益,不讲是非。"没有角色意识,缺少社会尊重和监督,无视社会文明规范。

因为无法直接接触传统社会,仅从武侠小说想象,现代人对江湖的理解往往含带着某种侠义精神的意味。然而,真实历史状况却是,江湖就是游民的江湖,它充斥着暴力,私利和诡诈,"自宋代以来游民文化泛滥。唐代还是有些贵族气的,到了宋代完全是个世俗社会了。"

游民群体更重要的作用不在于形成了江湖,游民文化理论的观点是,游民产生于宗法社会解体之时,并成为瓦解和重建宗法社会的力量,传统的农民起义,很大程度上就是"游民起义",游民构成了中国历代专制王朝更迭的重要力量。他们即是宗法专制社会的产物,又是这个社会的破坏性力量。同样的观点,在金观涛《兴盛与危机:论中国社会的超稳定结构中》中,以"无组织力量"的概念出现。

老炮儿走向没落

在近代以来,对于游民这种社会群体的形象,鲁迅笔下的阿Q应是最鲜活的例子,同时他们还在国民革命中以青帮的形式出现,在后来的战中,则是毛泽东农民运动报告中的造反者。到了共和国时期,计划经济体制充当了类似宗法社会的角色,为流民群体的生长提供的条件,除了国家的各个单位之外,社会上并没有足够的合法谋生手段,于是五六十年代的游民,如北京老炮儿们,曾经还叫顽主,就以"吃佛儿"为生,也许这里还存在一个从当"佛儿""吃佛儿"的进阶过程。

文革的运动使社会秩序更加松散,又为游民的成长提供了更加肥沃的土壤,这种生长直到八十年代初的的严打整治才被遏制住势头,有资料证明,在1984年严打第一战役,法院判处86.1万人,其中死刑24000人。另一份公安部的数据则显示,三年多的严打共判刑174万年人,劳教32万人。六爷应该就是那个时候进去的,游民群体遭遇了断崖式的打击。

无论从现实的情况还是从理论分析看来,作为脱离正常社会而存在的游民群体都无可避免地走向没落,从上个世纪清朝瓦解,经历民国到八十年代之后的中国,工商社会逐渐取代宗法社会或计划经济体制,游民群体逐渐失去存在的土壤,发达的城市工商业可以提供足够多的就业吸纳原本会继续成为游民的社会成员。而另一方面,走出战乱和运动的国家逐渐积蓄了强大的政府权力,对游民的清扫如风卷残云。江湖彻底没落了,这时作为游民文化残余的老炮儿们已无处安身。

诚如电影所讲,老炮儿们身上确实因为老北京的地域文化或个体良知天性的影响,而存在一些价值理性的光辉,或侠义精神。于是老炮儿们的消失在这样的时代里,确实存在某种吊诡的悲情之处,在一个功利盛行,价值虚无的时代,那些仁义的精神或尚且还可以依靠暴力来维持,江湖既没,这些东西也随之而去,吊诡之处在于,我们失去了对抗不正义的不正义力量,失去了跟专制一样坏的游民。

游民是以暴易暴的,失去他们,对我们当下的社会或许在底层治安方面会更好,但在更高的层面上,何以制暴,没有游民,也没有充满力量的公民社会。这才是老炮儿们的没落给我们揭示的悲剧所在。江湖即没,"公社"未成,原子化的个人直接面对强大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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