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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 2016/9/14 9:37:00 | By: 瓜哥 ]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鲁智深人物形象分析

潘知常先生说,一部《水浒传》,写尽中国人的凶心。我读《水浒》,常常叹息人活得不太像人,那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丛林社会,大家只好好勇斗狠,何来文明一说。不过,刀光剑影中,仍有一人深得我意,几乎是小说中我唯一喜爱的形象,那就是鲁智深。呵呵,可能与年轻时总是梦想仗剑走天涯,千里不留行的志趣相关吧。华罗庚先生说,武侠小说是成年人的童话。现如今,中国人的眼光和激情似乎都在脐下三寸,把大好河山看成了一个巨大的优衣库,把人生意义完全等同于啪啪啪,所以我看鲁智深,更觉那一份纯真煞是可爱。
鲁达,一出场便是“大踏步”地走来。仅这“大踏步”三字,就已预显出此人一生的慷慨豪侠,光明磊落。
当金氏哭诉“镇关西”强骗的暴行时,史进和李忠都无动于衷,却激起了鲁智深的强烈反应,他立刻就要去打死那“腌脏泼才”,终于三拳打死了“镇关西”,走上流亡江湖之路。离开五台山,遇到小霸王强娶刘太公的独生女,他又痛打了小霸王周通,大闹了桃花村;途经瓦罐寺,有两个道士为非作恶,他又拼杀了他们;他听说林冲娘子受了高衙内的欺辱,林冲还“不怕官,只怕管”,鲁智深却“怕他甚鸟”,终于大闹野猪林,到二龙山落草去了……
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可以说,鲁智深似乎就是专为铲除人间不平事而来到这个世界的。没有爱这个世界,爱这个世界上的生命,爱人爱己的真正佛心,就成不了鲁智深。
拳打镇关西,大闹桃花村、火烧瓦罐寺、大闹野猪林、二龙山落草、梁山泊入伙,是他所走过的生活道路。在这一过程中形成了他复杂多面的性格特征,其中疾恶如仇、见义勇为,是他最突出的性格特征。金圣叹则说得更加有情感,他说:“写鲁达为人处,一片热血直喷出来,令人读之深愧虚生世上,不曾为人出力。”抛开他那幅身板,使不完的力气,单说善良仁爱,一片赤诚,急公好义,纾难解困,疾恶如仇,就感动得我天天梦见,上海高考作文“我想握住你的手”有何难哉。明明看见有人抢劫,而围观者众多,却无人伸出援助之手,明明看见有人将手伸入了别人的腰包,却甘心默不作声;明明有人落水求救,但岸上那些游泳好手们却无动于衷……想想社会现实,作文更易做吧。
   还是引一段话吧。台湾学者乐衡军先生在《梁山泊的缔造与幻灭》一文里说到了鲁智深,有一段话饱含着感情,他说:“鲁智深原来是一百零八人里唯一真正带给我们光明和温暖的人物。从他一出场不幸打杀郑屠,直到大闹野猪林,他一路散发着奋身忘我的热情。他正义的赫怒,往往狙灭了罪恶例如郑屠之死,瓦官寺之焚,在他慷慨胸襟中,我们时感一己小利的局促和丑陋,在他磊落的行止下,使我们对人性生出真纯的信赖……较之后来宋江大慈善家式的‘仗义疏财',鲁智深这种隐而不显的举动,才更触动了人心。水浒其实已经把最珍惜的笔单独保留给鲁智深了,每当他‘大踏步'而来时,就有一种大无畏的信心,人间保姆的呵护,笼罩着我们。”
而他的绰号“花和尚”,则彰显了这个人物另一个可爱之处,那就是不受礼教所束。按说出了家做了和尚,便应该守清规戒律,好生参禅,可是鲁智深他不,他不参禅不说,甚至连清规戒律也不守,做了和尚照旧下山讨酒吃肉,在鲁达看来,大概做和尚和做提辖区别仅仅是一头乌发和几点结疤而已罢。鲁智深尽管喝酒吃肉,不避荤腥,是个不折不扣的破戒和尚,但他以出世之心,行入世之事。对于鲁智深来讲,酒是要喝的,不平事更要管;肉也是要吃的,但不平事比肉更重要。他生活在人间,却不守人间的“规矩”,天性自由,任性而为,在封建社会后期愈来愈亦沉重的正统文化规范面前,他的行为,无疑是一种冲决和解脱。
中国是礼仪之邦,但中国人也饱受礼教束缚之苦,尤其是在社会思想禁锢越来越沉重的时候。可以说,晚明宗门尚豪杰品格,尚狂纵之行的风气,真正所来有自,给鲁智深形象的接受以及内涵的文化化、狂禅化,提供了一个十分现实的说明。鲁智深对当时甚至现在的读者群落来说,都不是遥远疏离的人物形象,在他的身上,读者会亲切地发现现实生活中那些率情率性的禅师的踪迹,发现他们之间相同或相似的品格及趣味。
也许在这一意义上,我们才能真正理解陈平原先生说过的这句话,千古文人侠客梦。

真正引发我沉思的,是鲁智深几乎是个完人,没有缺点。鲁智深相貌粗恶,性格粗卤而心地善良;脾性急暴而用心精微,粗中有细,勇而有谋,性急如火,而又心细如发;一身正气,嫉恶如仇,见义勇为,好打抱不平,具有“救人须救彻”的禀性;慷慨大方,重义轻财;力大艺高而处事谨慎;清醒明达,对当时的社会现实强烈不满……简直就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典型。
《水浒传》其他人总有这样那样的缺点,林冲就不说了,宋江说到底,就是一个刀笔小吏,格局有限,纵有逆袭,也逃不出什么什么的命运;至于阴毒险恶,其心可诛,以后有空再写。打那个特殊年代过来,我对任何高大全伟光正都投以怀疑的眼光。所以,我对这个光辉形象,啧啧,总想找找他的“小”来。
在我看来,《水浒》中鲜活的英雄基本上都有他不堪甚至不齿的地方,但鲁智深你找不到。鲁智深的缺点基本上都不能算缺点,说一个人喝醉了随地大小便是人生最大的污点,就等于说这个人没有污点。
也许有人说,人物出场时形象是比较粗鲁的,比如推搡围观者,那只是因为他想结交真正的朋友。比如在和李忠、史进喝酒时,听到隔壁有人哭,鲁智深就受不了,把碗和碟子摔在地板上。摔砸的行为当然并不合法,但我们可以谅解鲁智深,因为小说马上就会讲,金老汉父女遇到了不平事,而鲁智深之所以烦躁,正是他佛性的体现——鲁智深视他人的烦恼如自己的烦恼,才不得不动手来管这事,这是大悲利他的关怀。大悲利他之所以是成佛的必由之路,是因为一个破除了“我执”的人,必然会消泯他人与自我的对立。那么,众生的烦恼就是自己的烦恼,化度众生就是化度自己。这是在写他最大的优点啊。
更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鲁智深全无心机。他既可以很细心地搬一条板凳堵在郑屠门口防止客栈的小二来报信,却又天真地察觉不出孙二娘的人肉包子里掺了蒙汗药。为什么他人是全球通“我能”,而鲁智深就是小灵通“我不能”?因为一旦鲁智深能,就有伤他的天真烂漫。鲁智深既要十分细心,又不能有任何的心机。既能横扫千军,又能阴沟翻船,几次被人拿住,但鲁智深并不狼狈,更不因此而掉脑袋,因为鲁智深的运气比被孙二娘弄死的头陀好,鲁智深是“自天佑之,吉无不利”。
鲁智深因为僧人身份,享受到称呼上的殊荣。但他并不需要践行僧人的戒律。“口中淡出鸟来”,一句一个“洒家”的鲁智深,酒照样喝,肉照样吃。不仅如此,他还比其他僧人更有佛性,虽然杀人放火,日后早晚证果。那些成天打坐参禅、持戒忍辱的僧人,到头来离佛祖的距离比鲁智深远得多。吃着肉、喝着酒、杀着人就成佛了,天下的便宜都叫他一个人占全了。鲁智深是一个本该在《西游记》里存在的人物,却跑《水浒传》里来了。他满足了成人的意淫,可以行一切快事,而不碍成佛。
补充一句,在这一点上,中国的佛教与日本泰国的佛教有很大的区别。泛而言之,他们都属小乘佛教,注重修行戒律,严谨端方;而中国大陆则近于大乘,中国人喜欢禅宗,顿悟证道,佛性自在,对苦修则敬而远之,这与民族性格和文化有关。
“听潮而圆,见信而寂”,也不是没有。一场说走就走的涅槃,在佛教史上并不鲜见,它有个专门的名字——“坐脱立亡”。禅定功夫深的僧人坐脱立亡不是难事。自己决定走的时候,无论是坐着、站着,还是躺着,说走就走了。走之前身上可以没有一点毛病,也没有丝毫征兆,禅宗灯录里有许多记载。其中虽然有夸张的,也不乏真实的。至于一定要听见潮信才圆寂,则是小说家的附会。
事有反常必为妖。《三国演义》“状诸葛之智而近妖”,以孔明之才,尚六出祁山而无功,劳民伤财,可见其智也不过尔尔,但如鲁智深一般称心快意,还真不多见。尤其是在那个时代,能透彻地看出体制问题,深深绝望者,悠悠几千年,一二子而已。
以我的阴暗心理,月盈则亏,太完美的东西总会给我们不真实感。
以我的粗浅理解,中国传统小说的缺点,人物的命运掌握在作者的手中,而不是由他自己的性格决定。托尔斯泰先生在写《安娜·卡列尼娜》时激动得大喊,“安娜死了”,情不能自已,在屋里走来走去,而中国的作家则淡定地说,这个人我安排他福寿双至或死于非命,全看我的心情。呵呵,这些个欲望得不到满足的苦逼的作家啊!难怪有人说,文学就是作家的白日梦。读过弗洛伊德名著《梦的解析》后,更是悻悻然。

    细读之下,问题出来了。
第一个是钱的问题。
一开始,鲁智深就给了金老汉十五两银子。十五两银子什么概念?武松调查武大死因时,给郓哥五两银子,让他“把去与老爹做盘缠”。郓哥心想:“这五两银子,如何不盘缠得三五个月?便陪侍他吃官司也不妨。”就算郓哥家里就父子两人,五两银子支持四个月用度,十五两银子也是一年的开销。金老汉父女两人,社会地位和郓哥差不多。也就是说,鲁智深一下给了两口之家一年的生活用度。对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如此阔绰地出手,你能学吗?
鲁智深在五台山上的时候,要下山转转,先从包袱里拿了不少银子。用五两银子打了一条水磨禅杖,还剩下些银两喝酒。黄泥冈上,白胜卖的酒是五贯足钱一桶,众军卒一起凑了才够。五两银子比五贯足钱更贵。一个普普通通的僧人,随随便便就能拿出这么多钱,也是常人没法学的。
世俗之所以多喜欢鲁智深,就因为鲁智深有钱任性,还不耽误成佛,不耽误做一个善良的人。有钱人要做点善良的事比没钱人容易得多,随便给别人些钱,自己不在乎。但没钱人就很难。你没有余裕顾及自己,利他的行为便是有,也很局促。比如李忠,掏尽腰包才摸出二两来银子,被鲁智深嘲笑为不爽利。
实际上,《水浒》里单桌的酒席,无论多丰盛,一两银子也基本都能搞定。“吴用取出一两银子,付与阮小七。就问主人家沽了一瓮酒,借个大瓮盛了,买了二十斤生熟牛肉,一对大鸡。”就可以知道一个练摊儿的李忠摸出二两来银子有多么不容易了。
所以,世人喜欢鲁智深,恐怕是因为鲁智深有钱任性。世人学不来鲁智深有钱,但学得来鲁智深任性。正如世人不是喜欢鲁智深给人钱给得爽快,而是喜欢鲁智深喝酒喝得爽快,打人打得爽快。鲁智深有天生的蛮力。这种蛮力也是无法学来的。在五台山一个人殴打一群人,还把金刚推倒,亭子打坏,这确实很过瘾。但你如果天生是个瘦子,身板羸弱,就只有崇拜和意淫的份儿。
第二,他一辈子活得太体面了,从无弯腰委屈或狼狈时。
鲁智深一辈子没有落魄的时候。他和武松不一样,武松被刺配过,被关在牢里险些吃棍棒,而武松的血性在同这种厄运的对抗中就体露出来了。武松被人绑起来活捉过,因为撵狗掉到水里很狼狈过。这些遭遇鲁智深统统没有。书上描绘的鲁智深的不体面,像把狗肉塞到僧人嘴里、在僧房里屙屎屙尿这些,都不是真正的不体面,恰恰相反,实际上要用这些反衬鲁智深的体面——佛性。
鲁智深从来没有被人打得屁滚尿流过,没有被泼皮撂到粪坑里过,也没有被人一巴掌扇在脸上说不爽利过。——看一个人体面不体面,最简单有效的方式是看他有没有真正穷过。贫困潦倒到身上没有一分钱吃饭的时候,这个人是不是值得尊敬就看出来了。
但鲁智深从来没有穷过,所以你看不到他的窘迫,也就看不到他同命运对抗中体现的力。鲁智深就算在逃跑的时候,兜里的钱也足够喝酒吃肉。鲁智深的一生当中,从来无需用力就可以生活得舒舒坦坦。他骂李忠,杀郑屠,救林冲,踢泼皮,却从来不见他被骂,被打,被救,被踢。他救人时是做好事,杀人时依然是做好事。他可以尽情地来,爱怎么玩怎么玩,到头还能把好名誉都占住。时下有些网络小说不就是这样写的吗?“猪脚”个个都是十全老人乾隆爷。
这就是为什么鲁智深广受流行喜爱的原因。读者都可以随鲁智深一道享受骂别人“不爽利”的快感,踢别人进粪坑的发泄,而不必付出任何代价。
第三,他不是一个鲜活的人。
后人常常会学鲁智深的口头禅“口中淡出鸟来”。“鸟”这个字,地球人都知道,这是十分粗鄙的话,但奇怪的是,鲁智深没有性欲。一个有钱有名有地位有身体的正常人,眼里都是需要救助的人,身边却没有一个散发女性魅力的人,着实令人深思。
梁山里几个典型的单身汉,武松是懂风话而且说风话的,李逵是看见宋江和李师师饮酒会动怒的,而燕青是一心报答卢员外并对女人不感兴趣的。他们都同鲁智深不一样。鲁智深显然不是燕青,但他又不是武松和李逵。在鲁智深的身上,色欲的需求为零。他不是像李逵那样有需求而得不到机会满足,他是压根没有需求。但同时,这又无碍他对酒食的需求。
这种颠倒,正是媚俗的处理手法。世俗不会因为一个男人爱吃肉爱喝酒而讨厌他,但会因为一个男人爱乱性而讨厌他。如果一个僧人有男女之欲,形象就容易近于裴如海,那是不能容忍的。禅宗灯录里记载过很多口出狂言的大德,杀生的大德有,但淫乱的大德,一个都没有。小说家让鲁智深醉酒、吃狗肉,并以佛祖的名义赋予其正当性,其实不过是暗度陈仓的纵欲。它的意思是,一个人只要善良,纵欲是无所谓的——因为你的纵欲不伤害到他人。这其实是很割裂的看法。因为一个人一旦纵欲,就很难不伤害到他人。那种“我虽然伤害过很多人,但我内心是善良的”的说法,就不止于媚俗,而是虚伪了。
第四,小说里的佛其实不是真正的佛,是活在世俗里的佛。
鲁智深有种种好,但仔细考察会发现,鲁智深的种种好都是因循天性,并没有克己的功夫。用佛家的话说,没有在持戒忍辱上下过功夫。由戒生定,由定生慧,这是成佛的必由之路。就连上上根机的六祖慧能,也得打这里过,绕不开。慧能和猎人一起生活了十五年,只食肉边菜,鲁智深的根机岂能利过慧能?
鲁智深的师父,智真长老,从行迹上看,也充满了世俗的味道。书上说:
智真长老见到宋江时,“慌忙降阶而接”,继而又点一炷香,“伏愿今上天子万岁万万岁,皇后齐肩,太子千秋”。读到这里,我就笑了,这纯粹就是一个政治和尚如释永信的面孔嘛。这是我们俗人眼中的佛教,与真正的佛相去千里,中国人的宗教观当作如是观。据说,朝阳区除了火眼金睛的群众,还有众多佛光荧荧的仁波切,有需求才有市场啊。
以我浅见,中国人做事不求真,难得糊涂,不辨真伪,对宗教更是如此。什么“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戏弄宗教,把个佛教搞得乌烟瘴气,对僧人更是不敬,不是酒肉和尚如济公就是贪财贪色的败类如裴如海,所以在这块土地上才会产生释永信这般佛门CEO,营销大师。
同是这一段中,还有一处大大的漏洞。
智真长老在鲁智深临走时,说了几句偈语:“逢夏而擒,遇腊而执,听潮而圆,见信而寂。”须知,佛教是禁止算命的,抽签算命的僧人都是骗钱的,都是中国特色,过去是,现在也是。不过,只要能抽到上上签,很多人倒乐意让僧人算命。为什么很多人喜欢“听潮而圆,见信而寂”的结局,因为它很带感。
鲁智深在《水浒》里也是个好人,但鲁智深的追随者,也难免不媚俗。由鲁智深而上窥禅门宗旨者,更是媚俗中的媚俗。比如鲁智深死前问:
“众和尚,俺家问你,如何唤作圆寂?”寺内众僧答道:“你是出家人,还不省得!佛门中圆寂便是死。”
这简单的一问一答中,就有两处对佛教常识的误解。一是“众僧”不是“众和尚”。“和尚”是尊贵的称呼,不宜用于普通僧众。这是智深发问之谬。而“圆寂便是死”,则是众僧回答之谬。在佛门中,“圆寂”恰恰不是死,而是出离生死。众僧说“你是出家人,还不省得,佛门中圆寂便是死”,尤为滑稽。
若以佛教义谛观照,这不叫涅槃,这叫轮回,叫生死。世俗对于佛教和禅宗安顿狂心的误会,最典型的就是如此。以为狂心要歇,就必须宣泄,必须释放,释放干净了,便消歇了。就像时下流行的鸡汤里,禅师说,“爱了,痛了,就放下了。”实际上,禅宗中里放下不是因为痛,而是不悲不喜的。因为痛而放下,不是真正的放下。真正的放下是觉悟到并没有一个可以放下的对象。“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没有执着,便没有放下与拿起的分别。
总之,鲁智深的一生是体面的一生,光辉的一生,欢喜的一生,高尚的一生,纯粹的一生,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一生,有益于人民的一生。
也正因如此,是媚俗的一生。
所以,《水浒》里的鲁智深,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僧人,而是一个俗人。鲁智深的所有优点,都是依据世俗之人的想象与意淫来设计的。他只负责让人看得痛快,听得过瘾,YY得酣畅淋漓,如贪看风月宝鉴的贾瑞。
读到这一层时,我兴味索然。施耐庵原来也就是一江湖骗子。
听过一个故事。明朝狂士李贽,极其喜欢鲁智深。李贽认为鲁智深这样才是真修行,不吃狗肉的僧人都太迂腐了。李贽评《水浒》,要找人先把原文抄一遍,雇的恰好也是僧人。这位僧人听了李贽的高论,就一举一动都模仿鲁智深,也差点把房子点燃了。李贽到后来十分讨厌他,把他赶走了。这个僧人学鲁智深,却没有鲁智深有钱,最后贫困潦倒,郁郁而终……

那为什么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的鲁智深被命为“天孤星”呢?细读之下,我发现了几处。
鲁智深醉酒后大闹五台山,呆不下去了,智真长老要让鲁智深走,这时候我们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说了一句话,很让人心酸:“师父教弟子那里去安身立命?”做英雄固然痛快,但一半是酣畅,一半是眼泪,还有迷惘。
即使是在水泊梁山,恐怕真正的知己也没有一个。
林冲肯定不是。野猪林里鲁智深叫的是一声“兄弟”,林冲却是一声“师兄”,鲁智深是一幅好肝胆,林冲却八九分的客气。所以上山之后,两人再无交集。
宋江也肯定不是。两人相见的一段,真是春秋笔法,不得不做回文抄公:
鲁智深道:“久闻阿哥大名,无缘不曾拜会,今日且喜认得阿哥。”宋江答道:“不才何足道哉!江湖上义士,甚称吾师清德。今日得识慈颜,平生甚幸。”
这是怎样一幅场景呢?
  鲁智深一见宋江,很高兴很真诚,哎呀,终于见到阿哥了,以前没缘分啊,今天很高兴,终于能和你认识了。这是在掏心窝子。
  宋江这边什么表现呢?一句“吾师清德”就显示出宋江是在说客套话了,说鲁智深杀人放火喝酒吃狗肉的只怕不少,称赞他有佛门清德的,恐怕真是不多。更搞笑的是“慈颜”,说鲁智深善与诚,都没问题,但是说鲁智深是慈颜,这恐怕是鲁智深第一次听到,要知道,鲁智深可是连佛门弟子都嫌弃长得凶恶、不像和尚的人。可见,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是虚得不能再虚的一句。
人生最大的悲凉,是繁华和觥筹交错之际,举目四顾,却无一人可以称为朋友。最大的悲哀,是繁华之后,半醉之间,却无家可归。
思来想去,不得不承认,还是《红楼梦》里的鲁智深形象真实可信。
至上酒席时,贾母又命宝钗点。宝钗点了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宝玉道:“只好点这些戏。”宝钗道:“你白听了这几年的戏,那里知道这出戏的好处,排场又好,词藻更妙。”宝玉道:“我从来怕这些热闹。”宝钗笑道:“要说这一出热闹,你还算不知戏呢。你过来,我告诉你,这一出戏热闹不热闹。——是一套北《点绛唇》,铿锵顿挫,韵律不用说是好的了,只那词藻中有一支《寄生草》,填的极妙,你何曾知道。”宝玉见说的这般好,便凑近来央告:“好姐姐,念与我听听。”宝钗便念道:
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
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
没缘法转眼分离乍。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
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相较《水浒》,我更喜欢这一段《寄生草》里的鲁智深,这才是真正的天“孤”星,是佛门中的游子,是苍茫天地间孤单渺小的僧人贾宝玉。大英雄往往都是孤独的,孤独的鲁智深,较之酒肉的鲁智深有味道多了。
太完美的东西总是离我们很遥远,我们是上帝的弃儿,不配拥有美好的生活。
合卷,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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