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驴得水》观感
钱德勒卡夫卡
——如果公平正义才是生活的真谛,那么我们何曾停止苟延残喘?
在传媒1500人厅看了片,音响烂成渣,多处声音特别小,有几秒钟甚至完全没有声音,是校长求张一曼顾全学校,背叛铜匠,向铜匠媳妇承认是自己“搞了破鞋”,莫名增添了几分荒诞。
传媒学生对于电影的热情名不虚传,笑声嘘声掌声都毫不吝惜,结束之后的主创交流环节,还有爱起哄的男孩对张一曼的扮演者任素汐大喊“睡服我”。虽然大学四年一直都在传媒旁边,却从来没有去蹭过见面会或者交流会什么的,想来真有点浪费。
影片全程都在山路和窑洞间展开,一看就是小成本,也没有什么所谓的明星,但剧本和部分主演都已经经过了上百场小剧场演出的考验,正式开拍前的试排实排足足花费了四个月,相对于大部分国产片来说,完全称得上“没毛病”。
影片营造出了一种明显折射真实世界的荒诞,有时有些夸张,充满戏剧感。有的评论里提到了教育部特派员带枪的特权,在我看来也只是这整个荒诞剧情的一部分,并不违和。虽然电影感不强,却着实能够引出各种不同角度的解读,也是我认为影片最珍贵的部分。
除了显而易见的色情笑点,影片喜剧效果的主要来源是委曲求全,有点像是某些春晚小品的路子,以剧中人的窘态来搔观众的痒痒,其中的讽刺与控诉意味却常常戳得人生疼,处处透出无可奈何。
三民小学几个主要角色的塑造我觉得是整部电影中最耐看的地方,每个人的性格都很完整,几乎都能从生活中找到与其相似的人物,并且在前后的变化中也体现了同一性格特征的两面性。
在1500人厅里最招观众待见的张一曼,可能是中国影视作品中女权形象的巅峰了,绝对拥有自己的身体,以欢愉潇洒为信条,置世俗道德于不顾,你可以说她随性,也可以说她放荡,她活着只图自由快活,却为了自由快活搭上了命。她伤害铜匠不是发自真心,却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恶果。其实casual sex在欧美影视剧中是很常见的,但在中国,即便经历了几次几乎毁灭了文明的文化浩劫,儒家那套妇道却并没有消亡,以往这样的角色要么是将身体当作礼物或是交易筹码,要么是有未解的心病或难愈的创伤,再要么就是生活所迫,纯粹为了爽而随便睡的还真不多见,放映厅里的中传学生们为她倾倒,但我不知道他们其中有多少会和那些整天在微博上叫嚣“小三死全家"的暴民重叠。
裴魁山的主要特点是爱钱,可以是精打细算会过日子,也可以是自私自利唯利是图,从前面帮着领导吃回扣的黑历史、计划为张一曼找工作,到后面买貂、讨好特派员,这一特点都贯穿始终。他对张一曼的好,既是一厢情愿的善意揣测,又是得不到就毁掉你的独占欲。有时像个好人让人心疼,有时又让人恨得牙痒痒。
周铁男最大的特点可能是真·嘴炮吧,本身就带着两面性:通常嘴上厉害的人,行动上都比较怂。而前后的对比更是明显,不敢和心上人告白,却敢于顶撞权威,被权威的力量威慑后,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胆怯懦弱,畏首畏尾。由此完全可以将先前的嘴炮理解为年轻的附属物,还没有被生活操过,不仅不知道嘴炮无用,更不知道嘴炮有可能导致的后果。
校长闺女孙佳相比铁男又更年轻,也可以说是更幼稚,这种幼稚不仅表现在能真心将一头驴当作朋友,还在于相信一切都应该分对错,讲道理。今天一把年纪的我,看到孙佳这样的孩子,觉得她蠢,轴,不听劝,光坏事,也是想起了当初的我,也和她一样执拗于明是非讨公道:错的就是错的,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都是错的,因为看不到背后的无奈。只有小时候,父母老师才会跟孩子讲对错,创造一种世界黑白分明的假象,由着孩子慢慢长大,才自己渐渐悟出了那些灰色地带,才知道有些人有些事,就是特么不讲道理,才知道当初他们不说,只是怕吓死自己。“如果过去的就这么过去了,未来只会更糟。”小姑娘的一句话的确是全剧中最震撼我的。中国人总是乐观地面向未来,如孙校长的名言一般,但悲剧的是,未来常常是不乐观的,甚至就是充满黑色幽默的。
可能从电影本身来看,最悲催的是张一曼,但对我来说,铜匠和校长才是最具悲剧色彩的角色。
铜匠原本是类似“牲口”的人物,单纯善良没文化,有话直说,高兴了就唱歌,稀里糊涂就接受了文化的洗礼:被洗干净、被培训、被“睡服”,得了校长的几本书和一席话,又得了校长闺女的一个月辅导,能读书识字了,听起来也像是个知识分子了。他控诉教育的那一段甚至有些燃:他不再是单纯的动物,明白了受教育前,人们看不起他;让他接受教育,多半也是为了利用他,因此他也对教育报以最大的恶意。因缘际会成了文化人,却仍然没有摆脱牲口的本性:伤我了我就要让你死,谁有好处就跟着谁,不仅敢说还敢做,是个莽汉版的裴魁山。也许这就是对教育的最大讽刺,老师能教你知识,却教不会你做人,错误的教育方式,往往适得其反,没有文化积淀,懂再多也是个人渣。像极了在信息爆炸的今天,人们能瞬间百度到一切,却将信息用作谩骂与欺诈的工具。
而校长则是令人心疼的乐天派,见过风浪,身段柔软,最知道委曲求全,却永远相信理想仅有一步之遥,只要保住了学校,就保住了希望,他的信条是办大事要不拘小节,为了理想,尊严可以不要。这样的人放在今天可能就是成功的创业者,相信相信的力量,能拉到投资,当然,也有可能混成传销头目,这两者之间的区别也是挺模糊的。
以上这些,可都算不上坏人,但在利益、恐惧的驱使下,好人却能做出最让人寒心的事。
胸无点墨却又装腔作势的特派员是推动剧情的最重要因素,将以上所有人的性格特点都归于“知识分子的脾气”,言外之意即是由权与利驱动之外的人情事,不愿听“组织”的话,剪发、杀驴、说谎、装死,可以理解,但办不到是绝对不行的,你的脾气、你的良心、你的理想都不重要,权利部门捞到好处才是最重要的。他的存在代表着古往今来权力的面孔,惺惺作态,威逼利诱,无所不用,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可惜我是个悲观主义者,在我看来,最大的讽刺就是影片最后透出的希望:孙佳去了延安投奔大哥,暗示三民主义即将被新的力量取代。
然而我不知道相比影片所营造的那个时代,如今我们的世界又好到哪里去了。特派员也不过是换了名字,依旧充斥各行各业,占领每一个角落,决定着社会运作的一切规则,权力的交迭,又究竟改变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