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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驴得水》看中国知识分子命运 
[ 2016/11/7 8:07:00 | By: 瓜哥 ]
 

从《驴得水》看中国知识分子命运

 

讲个笑话,你可别哭。

电影描述的是一所山花烂漫远离世俗的边疆小学,校门口写着“团结乐观奋斗”的校训,“进去彬彬有礼,出去步步生风”的教育目标,还有旁边的围墙上“学做人”的教育口号,一幅昂扬励志的乌托邦画面,也是我曾经非常熟悉的生活。电影主人公是几个满腹诗书豪迈慷慨、扎根农村基础教育的老师,衣冠楚楚引经据典的知识分子,但围绕着吃空饷引发的种种悲喜剧,命运的大开大合大起大落,却让人瞠目结舌。电影有意识地没有安排一个学生,里面没有一出像样的教育场景,只是想提醒观众,请淡化再淡化人物的身份职业,就把他们看作是任何一个中国人,于是我们看到了,有的穿得比暴发户还面目可憎,有的争得比乡野村夫更狗血淋头,让我们每个人的内心崩溃坍塌。如果融入逶迤曲折的前尘后事,想起并未如烟的往事,更能强化那种深广撕裂的悲剧感。

既然电影讲的是知识分子,那我还是说说知识分子的命运吧。

影片开头有一个意味深长的镜头:驴棚突然烧着了(无缘无故,怎么就烧着了呢),这些个说起来头头是道的老师个个手忙脚乱,校长还赔上了两床棉被助燃。有观众笑起来了,一群傻冒,百无一用是书生。是的,“需要教育的或许不是农民”,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一句熟悉的语录。熊熊大火也许就是一种劫难象征,不光烧毁了乡村教育梦,也烧毁了知识分子的气节斯文。

孙校长:

电影中的校长有着令人尊重的教育家风范,有理想有坚持耐寂寞,却被生存困境逼得成为扣错了第一粒纽扣的人。关于他,电影中我最熟悉的一句台词是“做大事不拘小节”,这几乎成了他的口头禅,相信也是很多中国人信奉的哲学。为了解决吃水难的问题,他对教育部上报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吕得水老师以吃空饷,从而引来了一连串失控的灾祸。初因,当然是大家都熟悉的一遇“上级重视”就蠢蠢欲动的名利心,而他的每一次妥协掩盖,都导致了人格异化,背叛了教育的初心。最让我不齿的是这个镜头,在张一曼和铜匠准备啪啪啪的时候,孙校长说了一句:起风了,我们还晾着豆角干呢!然后他推着另外一个男教师周铁男出了房间。

至于不拘小节,我没有看到他的豪迈洒脱,倒是目睹了他一次又一次违背做人的底线,各种算计对策,和校长身份,和老花镜形象完全不搭,尤其是剪掉张一曼的头发,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坑”,彻底摧毁了她的精神世界。是孙校长愿意的吗?肯定不是,本质上他还是个善良得近于迂阔的读书人,但这一切不都是他自己亲手做的吗?一句“形势比人强”,一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就能够抺平他的一切罪孽吗?

身为知识分子,我相信“清白做人”“不以恶小而为之”这些古训他比我更熟悉,但生存,生存的压力就逼迫我们改变而不自知不自觉吗?坚持理想和曲线卧底,自相矛盾的模糊哲学,是传统教化的博大精深还是江湖中国的另一面油滑投机?实用而功利的中国传统文化,使得多少有志男儿在迷迷糊糊间走向了歧路!

再比如,虽然睡服的办法是张一曼主动提出的,但君不见,自古而今,多少男人的游戏中,将女人作为礼物交换,获得光鲜的成功。将西施献给夫差,送昭君去到塞外,把貂蝉推给董卓,逼羊脂球陪普鲁士军官过夜,古代男权最深重的灾难就源于此。貂蝉的义父王允对貂蝉何尝不是那句:女儿,为了家国天下,去睡服董卓!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这么简单道理,古代的男人不懂,接受过新式教育、会跳交谊舞的三民小学的校长也不懂吗?

所以看到他被堵住了嘴、被捆绑关押在黑驴住过的破窑洞无人理会、而他的女儿被逼与铜匠结婚时,我竟无端地生出一丝报复的快意,活该!种瓜得豆的尴尬和错谔,龙种生出跳蚤的苦涩,功利至上的实用主义,我们现在还见得少了吗?呵呵,我内心还有好多阴暗。

如果他会忏悔,我相信他会对上帝说:“伸冤在我,我必报应。”可惜的是,到最后,他还在做他的校长,苟延残喘。而忏悔,只能等待真正有尊严有思想的知识分子了。

如果说他那个打鸡血的励志宣誓,刚开始出现还能让人肃然起敬,那么,结尾处则充满了无限反讽,我甚至品出了一个职业老师的苍凉与悲哀。到底是谁才真正需要被教化!

裴魁山

看完电影,我一直有一个错觉,《驴得水》其实就是一部新的《儒林外史》,它成功塑造了一个知识分子群像。裴魁山是一类精于计较的知识分子,不,严格来说,他就是一个有知识的世侩,貂皮大衣和一身严谨的中山装,象征性太强,甚至连他常常拉肚子的毛病,我都看到了某种熟悉的印记。这种人,既算计现实利益,又算计爱情中的颜面身价。他能够欣赏张一曼的美,但又忌讳世俗偏见。更可憎的是,够不着的爱情他已经视为己有,一朝知道没得到,就恨不得推倒再踩上一只脚。

当然,在那个时候,所有的直男癌都觉得,和自己睡过的女人,能发生爱情。他明明难以忍受张一曼在男女关系上的混乱,认为这是一种堕落,然而因为对她的好感,裴魁山为她开脱道:“你根本就不是放荡,真实的你不是那样。我希望你以后不要那么随便了。”在电影高潮部分,在铜匠的逼迫下,老师们被迫开张一曼的斗争会。恩断义绝的炮友裴魁山骂得最狠:“臭婊子,有人肯睡你那是给你面子,你知道你在我眼里是什么吗?你就是个公共厕所,我当初怎么瞎了狗眼,贱货……”翻脸胜过翻书。恶毒粗俗的话,哪里见得到一丝半点的士林儒雅,就是泼妇骂街的层次吧。用一句比较时髦的话来说,他们只是单纯的炮友,从头到尾,他何曾理解过张一曼,走进过她的内心?以我的人生体会,最可怕的其实就是这种人,读了一点书,又完全认同世俗价值观,比知识分子精明,比贩夫走卒狡猾,唯“负心多是读书人”庶几近之。

有人说,这场戏不亚于科幻小说《三体》当中物理学家叶哲泰被自己的爱人和学生批判的场面。嗯,原谅我说得更直白一点吧,其经典程度,文革的批斗会,大约近似。这一幕我这一辈人太熟悉了,不管是为了交差还是为了自保,或者仅仅为了发泄,怎么狠就怎么来,人性中的自私阴暗狠毒,全都可以堂而皇之,招遥过市。那是一种对人性的极端剖析,一段我们无法直面的历史,在终极利益面前,不要说小知识分子团体会分裂,就连你的亲人或许都会成为陌路。揪出睡在身边的赫鲁晓夫,这个口号至今让人惊心触目!

所以,听到他的恶毒诅咒,我不是震惊,不是鄙夷,而是悲凉,浓黑的悲凉。文革并未远去,随时都有可能复活。不要告诉我人性从来如此,其实这不是正常的人性,是动物性。

今年是著名哲学家汉娜·阿伦特110周年诞辰,她关于“平庸之恶”的论述,其实就是为裴魁山之流的精确画像。

周铁男

周铁男大概算是另一种知识分子了。平日里多么铁骨铮铮刚直不阿,权贵什么的都是浮云,但一颗子弹飞掠头颅,瞬间他就跪倒在特派员脚下猛磕响头,一度精神失常。生命失而复得,血性脊梁却干净利落地倒塌下去。至此,他变得猥琐卑贱,撞到张一曼被强奸也照样奴颜媚骨。鲁迅大恐惧的故事就这样常演常新。躲在谷仓里啃黄瓜和生红薯这一幕,还原了一个活生生的小丑或奴才形象,将他的高大威猛生龙活虎打回原形。在权力的眼里,其实,你就是个二!你之所以活得还滋润,像个人样,只是因为权力根本不屑理睬你。

鲁迅说:“做了3000余年的奴隶、牛马的中国人,倘不抗拒为奴,只会心安理得地苟活着,那么中国的命运就很可悲了。”

周铁男被强权彻底的打倒了,他开始膜拜这样的势力,企图混入其中,成为他们的一份子。周铁男像所有奴颜媚骨、卑躬屈膝的平民一样,为自己找了冠冕堂皇的解释:“我先卧薪尝胆,混进去,等有了权力,找到特派员他们的把柄,再弄死他们。”魔戒的主人也是魔戒的奴隶,曾经让周铁男最为不齿的权力,成了他竞逐人生的动力。

从电影情节看,人物的转变看似有点夸张,但却深刻得让人彻底悲凉。人,就是这样一个个消失的。柳丝事件后,多少青年热血消失,美梦惊醒,匍匐在权力的脚下跪舔。

联想到我曾读过的梭罗的《论公民的不服从》,我黯然,没有人格尊严,没有精神自由,没有人权没有公民,所有一切与光明温暖崇高这些美好的字眼儿相关的东西,在我们的历史乃至现实里何曾出现过?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但枪杆子从来就出不了人权。信奉枪杆子哲学,中国人的生存状态也许一直就是这样,我们何曾有过文明,不是一直在丛林中吗?

张一曼

相对来说,最难理解的也许是张一曼的性。

影片中,张一曼对性的态度非常鲜明:不谈感情,只谈性。她害怕裴魁山产生误会,于是解释道:“我真的就是想活得自在点儿,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没人管我的地方,你就不要管我了!”从这句话,可见张一曼是从城市逃离到荒僻的三民小学的。她开放的性意识不能为城市所容,天大地大,她就干脆躲到黄土窑洞,退回到一种接近原始的荒芜状态,释放无处寄托的精神自由。就像她唱的歌一样,就像她崇拜的周旋一样,就像她房间里贴的乱世佳人的海报一样。张一曼对男人既无分别心也无功利性,地位出身都不会让她有丝毫势利取舍。她对金钱和节操都全无感觉,傻大姐一样事事自告奋勇,姐姐一样容忍男人的恶浊愚蠢和幼稚狭隘。为了解决铜匠不愿意拍照的问题,她甚至十分得意地对众人说:我来睡服他!

于是,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她是个有新思想的女性,而性,只是某种象征,寄托了一部分知识分子对思想自由的追求,对精神束缚与禁锢的反抗。但,这真能做到吗?不说文化无处不在,权力的魔爪无远弗届,就是身边人恐怕最后都容不下你的怪诞和叛逆。

而剪发,就是众人对张一曼自由意志进行阉割的外化表现。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满人以为这样做就能压制汉人的反清意识。把她的头发剪光我才配合你们扮演吕得水,铜匠以为这样做就能摧毁张一曼的独立人格。

这是电影最冷隽最温情最悲怆最刺痛的一个镜头。当卷发被剪断缕缕飘落,她回想的是同事们手心相握矢志理想的昔日情谊,回想着大家穿着她缝制的新校服欢欣鼓舞地照全家福,回想着她和校长跳舞的光影狂欢,和卖火柴的小女孩幻想着圣诞大餐中死去一样……整个影片在这里像陷入了冰冷的深渊,刺痛人心的不忍像是抽打观众的钢鞭……任素汐的表演给了影片坚实的内核——风情万种,歌声婉转,步态袅娜,眼神坚定,响亮的耳光让泯灭的人性羞耻难耐不安,悲伤凉薄如坐针毡。直到校长最后一剪子落下,她都能勇敢咽下眼泪。真正击垮她的是裴魁山的愕然眼神,那一瞬间女性的尊严骄傲轰然坍塌,精神被彻底击垮了,她,发了疯。

一群本来要去点亮别人的先驱者,自己先污了;一群要度化别人的启蒙者,自己先沉沦了。只有这个最“没节操”没思量的张一曼不能了然,留下了缝制叠好的新校服,顺便把自己永远留在了野花丛中……那一刻,我是真的掉下了眼泪。有灵魂有耻感的,都绝望死去;活着的,无非行尸走肉。中国人对荒诞或惨痛的历史神奇释然——再大的伤痛牺牲也换不来觉醒,而只剩下强大的清零能力,这才是冰寒彻骨的绝望震撼。

在专制与极权的文化背景下,知识分子其实是最弱小最不堪的一群。我们常说士农工商,但这个“士”一定是与体制相关联的官僚,不包括独立知识分子,也不包括这一群远离现代社会的教书匠,所以,这注定是被全社会戏弄、被权力任意揉搓的底层小人物。而如果你不幸是异见人士,那恭喜你了,你站在了全社会的对立面,如《药》里的夏瑜一样,死去后连血都被卖得干净。

整个电影中最干净的孙校长的女儿佳佳剧终点题了:“过去的就这么过去了,以后只会越来越糟。”把过去翻篇,然后安之若素,不正是我们赖以为生的优良传统吗?小姑娘投奔延安,一个光明得让我们心满意足的尾巴,这当然是蒙混过关的包装伎俩。韦君宜先生在《思痛录》里揭开残忍的真相,那时的延安正在经历整风运动,也有一些张一曼在被人践踏抛弃。不过比起二十年后的那场人性浩劫和知识分子劫难,《驴得水》终究要算点到为止,欲说还休了。

铜匠

教育当然是有用的:一个连照相都觉得会短命的老实农民,却因为孙校长的一句“有教无类”,从小学校这个教育圣地受了“洗礼”出来,从此改变了自己的生活,而让自己的老婆诧异到必须抓“小三”,甚至觉悟到不能容忍旧生活,必须从棺材里勃然而起。

但影片对教育的思辨上升到一个荒谬的高度:本来活得原野牧歌、淳朴无邪的铜匠,接触了这群老师,而沾染上了知识分子内斗的习气,就懂得了膜拜权势,懂得了迫害复仇。

张一曼如果真对铜匠无情,当初是不会剪下一段青丝送他的,只是这情,这个可怜的文盲铜匠怎么能想象并理解呢?所以铜匠才被误伤,伤到撕心裂肺,而他掏出张一曼的头发扔到地上,也代表了他走上了对张一曼绝对的误解之路。这样一个卑贱如草芥、看见强权就站不直的阿Q,在明白自己的身价后,毒辣凶恶地报复欺侮张一曼。他要求众人骂张一曼,骂爽了他才继续扮演吕得水,甚至打骂之后还要剪掉张一曼的一头卷发,毁灭曾经梦牵魂绕的美,直剪到秃记斑斑惨不忍睹。

当然,在我辈读书人看来,他所习得的教育不是正统的君子道理,而是批判纠斗口诛笔伐的小人权术。这样的人当权后,总会因为内心的狭促而掀起轩然大波甚至是不应有的浩劫,历史已经一再证明。

看到小学门口围墙上的“学做人”三个字,我一直唏嘘,天地无言,百鬼狰狞。人的消失,究竟是老师的错,教育的错,还是我们文化根基的错?几位老师固然没有把铜匠教成一个真正的人,但,这完全是老师们的错吗?不要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向了我们这些可怜的老师。

电影结尾,小学校仍然按部就班,教育仍在继续,但,这里还有干净的灵魂,纯洁的理想吗?他们能够教出什么样的学生?教育的希望究竟在哪里?知识分子的出路究竟在哪里?我们这个苦难的民族的出路究竟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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