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的意义在于思考

从教30余年，常有人问我，高中还需要学语文吗？根据一般人的常识，学习的内容就是具体实在的知识，至多是成体系的知识，而对于语文学科而言，知识学习在初中阶段已基本完成，高中阶段除了部分文化层面的提升和审美视野的拓展，主体任务就是思维训练，由表及里，由浅入深，由此及彼……所以，高中语文学习的主要活动形式，是自主自由自觉的学习，是培养发现问题的敏锐，是探究深层内涵与原因的理性，是寻求解决方法的严谨。可以这样说，一张高考试卷就是一道道形式各异、深浅不一的逻辑思维题，特别是作文。为什么中学生普遍怕作文，读书十余年写不出一篇像样的作文，根本原因就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语文学科的特点，没有方向感，自然就不会有好的读书效果。

举个小例子。多年前读书时，读到过这样一句“中华民族勤劳勇敢”，因为骄傲而深信不疑。后来有人告诉我，根据常识，勤劳的人不贫穷，勇敢的人不被欺负，所以这个冠冕堂皇的说法不对，与我们熟知的贫穷落后屈辱挨打的近代史自相矛盾。尽管有点难以接受，但你不能说它没有道理，至少它在逻辑上是“自洽”的，也是可以验证的。比如我们生活中“枪打出头鸟”“蝼蚁尚且贪生”等流行的谚语，尤其是联系到我们曾盛产“汉奸”，屈膝投降卖国者没有断绝，于是我开始怀疑自己曾经笃信不移的许多类似“真理”。以我的读书体会，智慧自于无疑处发问始。

后来，见识更丰富了，接触到更多更专业的知识，思考就更深入更全面了，对以前囫囵吞枣接受的知识有了自己的思考，既不苟同也不偏激片面。当你开始建构自己的知识体系、有自己的科学思维方法时，读书的意义就真正体现出来了。

比如说中国人的勤劳。一般意义上讲，中国人肯定是最勤劳者之一，农耕社会，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勤劳早已化作了我们民族的基因，在我们眼里，这世界上到处都是懒人，到处都是发财的机会，改革开放四十年的成果也证明了这一点。但中国人是否富裕呢？恐怕就不一定了。一是勤劳而不思考，不充分利用大脑这个天赐财富，劳动只可能在低端重复，所以想富而不可得，所谓的康乾盛世也只能勉强满足于温饱线。对此王小波先生有敏锐细腻的观察和非常深刻的论述。二是社会再分配体制，如果处于弱势，财富任意被剥夺，没有起码的财产安全，再勤劳也无法富裕，即勤劳与富足没有必然因果关系。秦晖先生等学者有足够详实的论述。

再说到中国人的勇敢。一般来说，这是句正确的废话，能够绵延千年而不绝的民族，哪能不勇敢呢？抛开宗教狂热，我们仅通过熟知的西方电影小说历史等知识，就可以发现人家也很勇敢，甚至，比我们更勇敢。而相比之下，我们似乎更安于“做稳奴隶的时代”，血性斗志全无，“土崩瓦解真是形容得有自知之明”，生产力和文化远比我们落后的游牧民族都可以入主中原过一把皇帝瘾，更不用说被列强欺负了。那我们的血性勇敢到哪里去了呢？重要原因当然是，我们从来没有“人”的意识，没有普遍意义上的有关人格尊严的完整教育，天下是谁的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当然无从表现什么勇敢；其次是传统文化中的“逆淘汰”法则，专制极权之下，有血性、刚烈勇敢的人先就死了，夫子说过了嘛，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能自省有道德洁癖就根本没办法活，血淋淋的史实摆在那里，齿亡舌存，活下来的都是懂得如何委曲求全的，带有苟延残喘的怯懦基因，哪有多少勇敢者前仆后继？

窥一斑而见全豹，在我看来，读书的意义就是思考，独立、清醒、理性、科学的思考。当我们能够“去蔽”即拒绝洗脑时，当我们能够通过自己的观察与阅读有意识地去选择比较判断时，当我们努力为自己感兴趣的问题寻找一个科学合理的解释时，当我们懂得借助各种工具和途径快速便捷地开展学习时，当我们在学习中发现自身不足并努力弥补改进时，我们就真正领悟了高中学习的诀窍，领悟了语文这门学科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