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用语并不是洪水猛兽

有学生推荐我看南都新闻，说一则“小学生把栓Q写进作文”的新闻登上了微博热搜，然后一脸意味深长的“关切”：老师我们今后是不是也可以大胆使用网络用语，你看不看得懂啊，你要跟上时代哦……我不太关心热搜，对“城头变幻大王旗”不太敏感，不过，我还是对这个消息有点惊讶，买的吧，这么普通的一件小事也能上得了热搜？按照这个逻辑，我的好多学生都可以成网红，一夜暴得大名了。

找来新闻看了一下，不就一个普通的网络用词吗，咱们谁还没在日常交流中用过，至于把个老师气得血压飙升吗？这是有多见识浅陋？至于那篇奥力给，差评完全是因为内容主题，因为写作态度，非网络用语之罪也。作为语文老师，批改学生的作文，见到这样“骨格清奇”的表达，我也常回他一句“城会玩”，大家一笑置之，不会有事故。唉，估计这就是我一直上不了热搜的原因吧。

当年读大学时，老师讲现代文学史就是从白话文登上大雅之堂开始的，犹记得老师当年津津有味地给我们讲古，讲文学革命，讲新旧之争，至今都还记得这样的句子：“则都下引车卖浆之徒所操之语，按之皆有文法……据此则凡京津之稗贩，皆可用为教授矣。”结果，白话取代了文言，但教授还是教授，稗贩还是稗贩，可见，语言这个玩意儿，有用时是民族和文化的象征，有大义存焉，没用时其实也就是个然并卵，无关风月的。

我是学中文的，当然知道语言的变迁，随时随俗而化，读音用语词义早已不复旧观，自是常态。我们经历过两次新词的集中爆发，一次是近代，逢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新词外来词层现迭出，总督张之洞看不惯，“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名词！”幕僚立刻回顶一句：“名词这个说法，就是从日本传来的。”幸好张之洞见过世面，没气得血压高。再就是改革开放，外来词汇音译意译如岩浆喷涌，乱花渐欲迷人眼。不过，这些新东西总是让人体会到这个社会的朝气和活力，希望与美好，特别是这种新词新语全都是知识分子或者社会精英首创的，号召力和影响力那是杠杠滴，一出现就得到大家承认并流行开来，因此没有酿成语言交流危机。

至于当下，网络时代的主角或者说主要参与者已经变了，从精英变成了草根，由精确典雅变得充满市井江湖气，诙谐幽默味，当然也免不了一点搔首弄姿的风尘味，这个时候，我们对待这种全新语言，仿佛天外来客，鸡同鸭讲，态度就复杂得多了。没办法，影响力就是生产力，谁让你天生话语权不足呢。

以我的经验，网络用语刚开始可能是年轻人常用，如同那些新歌，总是由他们先哼哼，毕竟年轻，上手快呀，但非得等到中老年人用上了普及了，它才可能真正被承认，成为正式的词汇或经典了。只是在正式成为经典前，它还只能私下流传，属于个性化表达。这种语言，用于口语交流没有什么问题，而写作，则是公共表达，它得以成立的前提是词语的清晰定义和准确的使用场合是大家都一致公认，也就是说大家体系不同，所以，我们才明确规定，考场作文不得出现不规范的网络用语，哪怕阅卷老师其实是能读懂的。

不过，作为中学老师，天天跟一帮毛孩子打交道，再加上从事语言教学，无数次领教他们无厘头的表达，也慢慢接受他们“冲鸭”的稚气，“塌房”的沮丧，“阿伟死了”的烂梗。因为，这就是他们的生活，真实的状态因年轻而不需要掩饰，更因童趣童真而神采飞扬。当然，我也不否认，小孩子少不更事，正确的价值观未建立，善恶优劣无法分辨，有些流行的新鲜用语格调不高，或者纯属无聊，但，也不至于忧心忡忡，担忧孩子们走上邪路，或者从此不会正常交流，毕竟人都是有强大的自我修复功能纠错意识的，慢慢引导，他们自然也就会正确使用了。

所以，我才觉得新闻里的那位语文老师有点过了，“拴Q”你没见过，但“三克油”你就一定熟悉。身为语文老师，怎么能对时代变迁如此不敏感呢？不一定需要你走进孩子们的内心世界，但玩转一下网络用语，他自封“永远的神”，我就祝他“永远单身”，让孩子们感受老师全新的形象，营造和谐温馨的师生氛围，又有什么不好呢？

此文发表于南都：http://epaper.oeeee.com/epaper/A/html/2022-09/27/content_22005.htm#artic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