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如何读出新解

《五石之瓠》教学后记

《五石之瓠》是庄子代表作《逍遥游》中的一个片段。年轻时曾于庄子用功颇多，《逍遥游》几乎能全文背诵，也曾得意于对庄子大意的理解，对随俗而化、与世浮沉的道家哲学自谓戚戚于心。但30多年后，重读这一课，忽然有了全新的明悟，痛彻心扉。

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惠子对庄子说：“魏惠王赠送我大葫芦的种子，我种植它结出能容得下五石的东西（的果实），用来盛水，它的坚固程度经不起自身所盛水的压力。把它剖开来做瓢，却因宽大而没有什么可承受的东西。这个葫芦内中不是不够空虚而宽大。我因为它没有什么用处就把它击破了。”

必须理解当时的交际风格，不管是庙堂还是江湖，大家都喜欢用隐语，不喜直言，所以，理解语言必须转换一下。比如惠子用“五石之瓠”不能装不能举、最后干脆打碎了事的隐语，意在讥讽庄子的学说大而无用，在现实世界中行不通。

“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现在你有五石容量的葫芦，为什么不用绳结缀把它当做大樽，浮游于江湖之上，却担忧它宽大空廓无处可容呢？可见你的见识还是不通达啊。

在庄子看来，惠子之所以觉得大瓠无用，是因为其内心受到世俗经验的束缚，拘泥于成见，思维不够开阔，因而见识不够通达。而庄子的一番话则体现他放旷豁达、无欲无求、顺其自然、不凝滞于物的形象，他跳出了物用的陷阱，创造了一个浮于江湖之上的全新的“瓠”的形象，因时而化，因物而变，的确潇洒不羁，风度不凡。看，最早的大黄鸭出场了！

不过，从中我读到的却是另一种感觉，简而言之就是：视野——格局——思维——行为——结果。通俗地说，就是思路决定出路。我们立身处世都不能脱离自己的生活经验，社会环境，我们的思维方式与生活半径，与周边人的交集，与自己的读书成长领悟等密切相关，换个时髦点的说法，叫路径依赖，贬义地讲，叫思维惰性。唯有那些跳出常规思维泥淖、不拘一格、石破天惊的奇思妙想才能在历史上留下闪闪发光的名字，比如爱因斯坦，比如乔布斯……

改革开放40年，随着中国融入世界的步伐加快，社会日新月异，所有人的视野都在急剧扩大，所有已知的生活经验都面临考验，我们所有人都需要换脑筋，换思维，换眼光，这对我们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只是，要做到不囿于成见，超越自己的生活局限，谈何容易！

惠子用隐语，庄子也针锋相对，讲了一个故事，或者说寓言吧：

“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洴澼絖为事……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絖，则所用之异也。”能防止手冻裂的药方是一样的，有的人用它来获得封赏，有的人不能免于漂洗丝絮，这是使用它的方法不同。

这则寓言故事的寓意是，同样的东西用在不同的地方，其效果就大不一样；对待事物，人们要更善于去发现这个事物的最大价值，从而完美地利用它。只是同样的问题是，这个发现的眼睛到哪里去寻找？或者说，我们怎样才能走出自己生活的舒适圈，开放包容地面对全新的未知领域？

来到广州这个充满活力的大都市，是我走出的勇敢的一步，也是我这一生唯一得意的一步。可惜的是，我被自己的生活、教育环境制约了，心思单一地认为教书才是我的全部，这个工作环境就是我的世界，读书思考就是自己想要的理想生活，结果，不管是炒房炒股，还是换岗位换工作，或是借助新的技术手段转换角色，全都错过了。现在想来，我完美地错过了这个浪澜壮阔的时代，错过了所有的转型、发展的条件，错过了改变自己窘迫生活的所有机会，“世世为洴澼絖”，终不免于贫困。在我的身上，完美地印证了知识越多越贫穷这句刻薄尖酸的格言，哪怕其实根本没有读多少书，原来所有的罪孽，都是自己的错。

今天，重读这一篇，我才发现庄子讽刺的那个人就是我呀，这篇文章似乎专门为我而写的呀！真正的贫穷，不是权利的贫穷，不是机会的贫穷，也不是智力的贫穷，而是思维的固化僵化，是想象力的贫穷，是坐井观天的贫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