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贵族精神

《伟大的悲剧》解读

一上课，同学们就提出了一个问题：他们为什么要如此老实地见证别人的成功，还接受这样残酷的义务送信的任务？他们就不能把那面挪威国旗一脚踹飞，再把自己的国旗插上去吗，反正又没其他人看见？

大家都笑了，我也笑了。是的，按照我们中国人的思维，这样做不是傻缺是什么？如果这是我辛辛苦苦追寻的目标，是我冒着生命危险不计代价都要追寻的意义，那还有什么说的呢？肯定抹去一切他人的痕迹，占领位置再说。如果是现在，我们一定还要拍照留念，到此一游。

大家不懂他们的思维逻辑，只会用我们中国人的处事方式来思考，当然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这一课，我想重点给大家讲讲什么是贵族精神。

我最初接触英式幽默，知道绅士风度，是通过英国电影。随时调侃自嘲，制造轻松愉悦，化解紧张和矛盾，甚至笑对苦难和生死，这一切给年轻的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是与我们完全不同的文化传统，以至于后来我专门读相关的书籍，并写了好几篇关于贵族精神和文化的解读。在我理解中，西方根本没有经历我们如此严酷的专制历史，贵族作为一个阶层和一种文化精神一直得到很好的保存，从容镇定，优雅坦荡，自律自尊，责任奉献，才一直为我们津津乐道，如同他们那些历经千年风尘的古老建筑一样。今天，体育精神中的公平，尊重对手和比赛，社会生活中服膺正义和法治等，都能看到绅士风度的影子。得益于现代资讯，我们不难看到西方人普通的生活，目光澄澈，笑容纯净，松弛淡定，宁静平和，气度从容，那是跟我们完全不一样的生活，不一样的人类！

那么问题来了，我们为什么没有贵族精神，或者说贵族精神什么时候消失了？贵族作为一个阶层，在秦统一六国之后彻底消失了。项羽是最后的贵族，还是一个没落的贵族，虽然也有些流氓气质，但好歹总有底线。刘邦立天下，就注定流氓文化走上了大雅之堂，劣币驱逐良币，从此我们失去了春秋时注重礼仪的风度，精神日渐萎靡。所谓我们是历史的产物，其实不是指全部的历史，只是离我们最近的历史。汉唐的荣光其实离我们很远很远了，我们精神的基因基本上都是明清时代的奴性。所以，我们可以这样说，贵族精神远离我们，我们活得日益狰狞，面目可憎，其实是因为我们的生存环境越来越恶劣。大学者陈寅恪先生就说过，中国人的一生，不过“苟且”二字，所谓活得好，不过苟且有术而已。今天我们很多人走上了富裕之路，但也只能富在物质，精神上的贵气却被我们忽视了。即使想养成贵气，没个几代上百年，没有外部世界大环境的和平从容，那纯属扯淡！

另外，客观地说，我们中国人骨子里缺乏这种精神追求。柏杨先生说过，中国人的人生目标止于荣华富贵，到精神层面，我们就一片荒芜。说到底，中国人就是物质动物，对金钱和权力的渴望就是我们全部的人生意义。至于南极探险，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简而言之，生存中的人，吃相难看，根本无法理解他们的骄傲和价值追求。之前，我们读《海底两万里》时，已经给大家讲过了探索和冒险、求知和创新对现代文明的意义，其实，这些行为骨子里就是一种贵气，超越世俗功利的精神追求，这是我们绝大多数中国人永远无法触及的高度。

比如南极探险，既是国家荣誉，也展现了人类的尊严和骄傲。让我们回到开头的问题，在开篇这一片段里，主要体现贵族精神中的荣誉感。其核心是道德洁癖，是自律，不能容忍自己的道德修养里有污点。是的，除自己外，再无他人看见，做什么都是自主自由的，但这种精神洁癖，使得他们只能坦然地接受他人的成功，并且还他们不得不承担见证者这样的任务，哪怕他们不愿成为别人成功的背景墙。看过电影《闻香识女人》，西蒙这个小镇青年不愿出卖自己的同学，哪怕其实他们并不是一路人，哪怕宁愿被开除，从此没有出路，其实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个人荣誉感，这样的行为是与他的道德洁癖相违的。可见，这种贵族精神深入到社会每个角落每个阶层，成为一个社会的普适价值观。

我们可以简要梳理一下，这篇课文蕴含着的贵族精神和价值。

执着追梦：“最能证明这一点的莫过于负责科学研究的威尔逊博士,在离死只有寸步之遥的时候,他还在继续进行着自己的科学观察。他的雪橇上,除了一切必需的载重外,还拖着 16 公斤的珍贵岩石样品。”“因为只有在这种从未被人声冲破过的极度寂静之中,他才会悲壮地意识到自己对祖国、对全人类的亲密情谊。”

诚实守信：“它的占领者还在这里留下一封信,等待着这个不相识的第二名的到来,他相信这第二名一定会随他之后到达这里,所以他请他把那封信带给挪威的哈康国王。斯科特接受了这项任务,他要忠实地去履行这一最冷酷无情的职责:在世界面前为另一个人完成的业绩做证，而这一事业正是他自己所热烈追求的。”斯科特和他的探险队员们在与阿蒙森的竞争中失败了,但是他们坦荡地承认失败,愿意为别人的业绩做证。这种诚实守信的绅士风度是伟大的,这是贵族精神的最佳注解。

团结协作：“从他语无伦次的话里,他们终于明白,这个苦命的人由于摔了一跤或者由于巨大的痛苦已经疯了。对他怎么办?把他抛弃在这没有生命的冰原上?不。”“他们陪着这个病人又艰难地走了一天路程。然后这个不幸的人自己要求他们将他留在睡袋里,把自己的命运和他们的命运分开来。但他们坚决拒绝了这个主意,尽管他们都清楚，这样做无疑会减轻大家的负担。”“11月 12日,他们到达那个帐篷,发现英雄们的遗体已冻僵在睡袋里,死去的斯科特还像亲兄弟似的搂着威尔逊。”在最困厄的时候,队员们没有抛下病患者,他们相扶相持地走到生命的最后。一个坚定的“不”是伟大的!最后兄弟似的“搂”是伟大的!

从容赴死：“不幸的奥茨不仅感觉到,而且心里也明白这样下去,他会给朋友们带来厄运,于是做好了最后的准备。他向负责科学研究的威尔逊要了十片吗啡，以便在必要时加快结束自己。”“奥茨突然站起身来,对朋友们说:我要到外边去走走,可能要多待一些时候。”“3月29日,他们知道再也不会有任何奇迹能拯救他们了，于是决定不再迈步向厄运走去,而是骄傲地在帐篷里等待死神的来临,不管还要忍受怎样的痛苦。他们爬进各自的睡袋，却始终没有向世界哀叹过一声自己最后遭遇到的种种苦难。”当死神拽住奥茨的时候,奥茨不愿意拖累同伴,平静地走向茫茫冰原——他的背影是孤独的,形象却是高大的。当断定奇迹不会发生的时候,剩下的几位勇士没有哀叹,而是骄傲地等待死神！读到此处，若不动容，则全无心肝！

超越私利：“斯科特海军上校在他行将死去的时刻,用冻僵的手指给他所爱的一切人写了书信。”“他希望以后会有人在他的遗体旁发现这些能证明他和英国民族勇气的日记,正是这种希望使他能用超人的毅力把日记写到最后一刻。最后一篇日记是他用已经冻伤的手指哆哆嗦嗦写下的愿望:请把这本日记送到我的妻子手中!但他随后又悲伤地、坚决地画去了‘我的妻子’这几个字,在它们上面补写了可怕的‘我的遗孀’。”斯科特在生命的最后一息考虑的不是一己之私,心中惦记的始终是别人；他最后的遗书不是为死后的沽名钓誉,而完全是爱的真情流露。斯科特怀着一种热烈的爱离开了冰冷的世界,这种超越私利的爱，才是贵族精神最好的注解。

那片遥远、荒凉、凛冽的极寒之地,斯科特和他的队员们怀着希望跋涉,守着绝望长眠。他们,和如他们一样伟大的灵魂,都是黯淡寒夜里的先行者,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烛、为火:燃烧生命直到最后时刻。后来的人们,何其有幸,能循着他们奉献出的温暖与光亮前行,潜入海底,攀登险峰,奔向月宫,巡游宇宙……

最后，我想说，读完这一课，希望同学们对“伟大”这个词有全新的感受和认知，对高贵的灵魂有敬仰和共鸣，对贵族精神有沉思和探究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