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文章到此结束了,你可以当它是小说,也可以当它是散文,多少年来,我一直有把它写出来的念头,文中那个“我”,有我的影子,但千万别对号入座,我不是文人,不靠卖文为生,我将此文写出来,是对我生命的一个交待,别无它意,我想大家读了之后,一定会有所启迪,无论你有或没有相似的经历。
谨以此文献给和我同龄的或有过相似经历的人。不要忘了过去,人生哪怕痛苦或磨难,只要经历过的都是自己的财富。那时正是初秋,我清楚记得我是沿着那条幽长的峡谷从山外走进山里,走进了一个我完全陌生的世界,我从未想到,一个豪气干云的大学中文系的高材生会在那里度过八年时光,人生有多少八年,何况是人生中最富有创意的八年,我更不会想到我会在那里娶妻生子。当有一天,我看到有一个叫陆步轩的北大中文系学生,在昔日才子云集的长安街头卖肉,操弄张飞一样的杀猪营生时,我才知道什么叫造化弄人。
初秋的峡谷,静悄悄的,谷底开满了各色各样的野花,争奇斗艳,知了还在有一声没一声的鸣唱,偶尔会有鸟儿的叫声从山中传来,显得格外清脆,山上长满了修长的楠竹,后来我才知道这里是全国的楠竹之乡,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命名的楠竹科研基地,峡谷两边的峭壁上是遮天蔽日的常绿树木和爬滕,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从谷底淙淙流过。虽然山外还很炎热,二十四个秋老虎,说的正是这个时候的天气,但是峡谷却很凉爽,山风从谷底吹过,凉丝丝的。
穿过峡谷,眼前便豁然开朗,这是一个山间盆地,呈葫芦状,葫芦的底部是一个小湖,湖水清澈透亮,湖上有一些竹排,竹排上坐着一些戏水的小孩,湖旁静静的卧着一个村庄-胡家湾,我眼前一亮,这整个就是一个桃花源,我想假如我不是在这里生存,只是小住,或者我只是这里的一个游客,我会喜欢这个地方,我没有想到在赤壁还有一个这么美的世外桃源。不过映入眼帘的那高高的矸石山告诉我,这正是我安身立命之所——游家山矿。我将要在这块地方度过我的一生。这跟我想象的跳龙门、吃皇粮、住城市压根就沾不上边。
现在我住在城市的某个角落,妻子很贤惠,儿子也很聪明,一家人生活得很安定,我不再为生计发愁,每天的工作就是敲打键盘,把我的奇思妙想变成文字,我做我想做的,过着半隐居的生活,我如同入定的得道高僧,对生命已经看得很透彻,我爱过、恨过、苦过、甜过,人生的百味我都尝过,我无怨无悔,过去的苦难或繁华都如同过眼烟云,但只要回想起那八年的生活,我心里就会一阵悸动,我不可能再回到那段生活里去,但我永远也无法否定那段生活,我想假如我不在那里生活,不在那里娶妻生子,我的生活该是个什么样子呢,也许我会过着与现在完全不同的一种生活,但世上没有假如,你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里。
游家山矿,一个让我爱恨交加的地方,一个让我永远难忘的地方。那里的青山绿水,那里的淳朴矿工,那里与世隔绝的生活,那满山的楠竹、栎树,满沟的野生的猕猴桃,满松林子的野生蘑菇、小水竹笋,那甘甜的山泉水,那美味可口的野兔子、野麂子,时时出现在我梦里。
一
我出身在一个农民家庭,说起我的家庭,倒还有一段故事,我祖籍安徽太平县,至于太平县的哪一个地方,不是很清楚,从我曾祖父的记载来看,应叫大同坑,但我高祖的口述好象是大洞坑,安徽的方言同洞不大好区别,现在太平是黄山市的一个区,太平天国的时候,洪秀全造反,清朝称为长毛贼子造反,当时我高祖十二岁,正在学堂读书,被长毛贼子掳至军营,从一个学生娃训练成了太平天国陈玉成手下的一员猛将。
后来太平军由安徽沿江上溯,至湖北,我高祖在战乱中,积累了一些银两,队伍打倒湖北通城时,伤亡很大,当地至今还流传太平军十进通城的故事,也许是士卒的死亡对他的刺激很大,也许是他骨子里本来是一个书生,不愿成为流寇,也许是他看到通城民风淳朴,动了归隐的念头,总之在通城埋名隐姓,脱离了太平军,先是在一财主家当账房先生,后来娶了一个姓桂的寡妇,就是我高祖母,投靠我有高祖母家桂家大屋,买田置业,生活倒也殷实,我高祖在当地传得很神,有人说我高祖有撒豆成兵、用纸老鼠偷钱的本事,武功更是了得,据说他曾在房中央吊一冬瓜,然后猛一发功,能从冬瓜里抓出冬瓜籽而冬瓜纹丝不动。我想撒豆成兵、纸老鼠偷钱这些是不可能的,太平天国借耶稣起义,本来就装神弄鬼,为了吓唬人,故意搞得神乎其神,其所谓的撒豆成兵可能是魔术一类的把戏。但有武功这点我倒相信,行伍出身不可能不懂武术。我家族里的人个个身材高大,跟当地人完全不同,直到现在也还有人有一手,这可能跟我祖上行伍出身有关系。另外,我高祖吹拉弹唱,样样都会,当年跟我高祖一同掳掠出来的还有我高祖的一个姐,据说流落在湖南平江一带,我高祖为了找他姐,组织戏班在湖南平江一带演了三年戏,每到一地便贴寻人广告,寻找他姐,但都没有结果。
五十岁的时候,生了我曾祖,只是人丁单薄。好在我曾祖聪明,据说三岁能认字。有一次,我曾祖为了考考他的记忆力,早上醒来便教他十个字,然后带他到离家十里的县城,一路上不停的逗他,买东西给他吃,带他看戏,晚上回来时,已是掌灯时分,然后将早上教的字拿来让他认,他一个不拉全认出来了,二十来岁时,考入武昌高等师范学堂。后来由于政局动荡,回到家乡,守住几亩田地,兼教书营生,在方园几十里倒是小有名气,上了年纪的人只要说到李如棠师傅没有不翘大拇指的,更兼我曾祖仁厚待人,有一年,我曾祖家种了几亩南瓜,附近村里有个人经常来偷,我曾祖见有人来偷,便在晚上来守,结果将那人捉住,但我曾祖没有羞辱他,也没打他,于是将他喊倒家里,送他一袋子米,几个南瓜,那人以后不仅没来偷,还对我曾祖父感恩戴德,我曾祖的为人略见一斑。
我曾祖半耕半读,家道渐渐兴隆,只是英年早逝,我曾祖母为人有洁癖,我家老一辈的人还记得,我曾祖母吃水不吃后面一桶,她怕长工挑水放屁在桶里,儿媳妇生小孩,她做婆婆的从不照顾,她怕脏。到我祖父一代,兄弟四人,我曾祖想培养一个读书继承衣钵,但俱不成气候,我祖父自幼多病,读了几年书,便帮我曾祖掌管田庄,读书重担落到我小叔祖身上,但小叔祖读到二十来岁,文章上不见半点起色。把我曾祖气得不行,最后送给我小叔祖一副对联,嵌入“毕业”两字,“毕竞是块朽木,业已成为废人”,给我叔祖盖棺定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我家列入富农之列,祖父因为眼疾,需开刀动手术,当时西医很贵又少,为了开刀,光是稻谷就用了几十担,耗尽家里的所有积蓄,一家人穷得差点没乞讨为生,我祖母出身名门,父亲是通城第一大姓――吴姓的族长,家里花园都有两座,七进七重大屋,在我家族里,我最敬重的是祖母,以富家小姐的身份嫁给我祖父,但我祖父疾病缠身。我祖父对别人非常宽厚,唯独对我祖母异常刻薄,我祖母总是逆来顺受,我祖母去世时,我舅公写了篇悼词,叙述了我祖母一生的苦难,真是字字带血,感人至深,可惜我忘记了那篇悼词。我祖母一共生了十胎,但成活的就四个,我父亲排行老大,日本人进入通城时出生,一出生便颠沛流离,时局刚刚安定,又逢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被划为富农,剥夺读书的权利,我父亲一字不识,十四时,还穿开档裤,二十八见才娶我母亲。